阮平左與謝氏帶著阮寶珠阮寶璃走過來,隻是沒有進來,站在門外笑著看向他們。
是來送行來了。
雖然明華寺就在鱗京外的明華山上,可是阮平左與謝氏因著各種原因極少過去,他們也都是冷靜理智的類型,不會一得空便過去與阮均衣相聚。
所以阮均衣這一回明華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下來。
他們便帶著兩個孩子來給阮均衣送行。
“父親,母親。”阮均衣起身走出去。
阮寶珠扁著嘴一把抱住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兄長就不能不走嗎?那寺廟裏有什麼好玩的,為什麼不在家裏陪我們?”
她身量矮,隻能抱著阮均衣的腿。說話時不曾抬頭,隻是將頭埋在衣服裏,悶悶不樂。
小孩兒有太多不懂的事情,也不理解為什麼她可以一直待在家裏,兄長卻要住在寺廟,連家也很少回。
是有誰威脅不讓兄長回來嗎?!
小孩兒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抱著兄長的手頓時更緊了。
謝氏聽到阮寶珠的話後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些落寞,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她像往常那樣溫雅嫻淑笑起來,要去同阮寶珠講道理讓她鬆開手。阮均衣卻將手落在阮寶珠頭頂,在她懵懂抬起頭看他的時候,蹲下身與她平視。
“我可以留在家中陪寶珠玩,但是會很不舒服。這樣,寶珠還想讓兄長留在家中嗎?”
謝氏一直不願意直接說出來的事情,被他輕描淡寫地當成選擇題擺在阮寶珠麵前。
坦然,認真地與年僅六歲的阮寶珠講述自己不能留在家中的原因。
不曾因為阮寶珠年紀小便敷衍她。
麵對兄長的提問,阮寶珠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以前腦中沒有想過很多的事情,僅僅是吃與睡,父親休沐時纏人的功課,這三樣便幾乎耗盡了她所以的思考能力。
身體不好,便要喝很苦的藥,人也很難受。
這是阮寶珠以前對於生病的所有看法,現在卻多了一條。
人生病,便不能回家。
她有些難過,但垂下臉後很快又彎著眼睛鬆開手,故作輕鬆,“寶珠現在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不需要兄長陪我玩了。”
若是忽略她一直抖動著的嘴和開始吸鼻涕的聲音,大概還真能叫人相信。
阮均衣沒有戳破她,溫和地將她頭上被自己摸得有些歪的發髻理了理,“對啊,寶珠已經長大了。”
一邊的阮寶璃從謝氏身後探出頭來看他,阮均衣便也笑著,故意做出要去彈她額頭的動作,於是阮寶璃很快又機警地縮回了頭。
謝氏掩蓋住眼中的傷心之色,笑道:“你莫要逗她,僅這一日的功夫,你看寶璃都不願與你親近了,見了你就躲。”
阮寶璃年幼,不怎麼認得阮均衣。
昨日阮均衣回來,她便看新奇事物似的湊到阮均衣麵前,明明離得很近,卻還是要找個遮擋物擋在身前,然後探出頭打量他。
阮均衣總是故意伸出手做出要彈她額頭的動作,逗弄得現在阮寶璃一見他伸手就往後躲。
被母親這般說,阮均衣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眉眼柔和地蹲著身任由母親嘮叨。
阮覓站在一旁,她一向沒有參與進旁人和睦氛圍裏的愛好,隻靜靜在那兒聽著他們說話。
在聽到阮寶珠問阮均衣為什麼不能留在家中時,她沒忍住移開了視線。
而之後阮均衣的回答,則讓她手指慢慢攥緊裙褶。
本該是如蒼鷹翱翔於天際的人,卻因著沉屙囿於一間窄小的寺廟。
旁人說到均衣公子,稱讚他的天資與樣貌後,時常還要惋惜一句“可惜身體不好,恐壽數不多”。
阮覓有時會想,十幾年如一日待在明華寺時,阮均衣是如何透過寺廟簡陋的窗欞看著外麵的。
或許有時他也會靜靜一個人待在後山,找一株看起來很好爬的樹。撇開旁人眼中端莊溫潤的公子模樣,笨拙地一點一點地爬上去,然後坐在枝椏間闔眼小憩,又是半日。
孤獨,寂靜,無望。
有人在病痛中怨天尤人,逐漸失去以往所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