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宮博物院(3)(2 / 3)

想到這裏,我伸出兩個指頭:“兩萬我是真出不起。兩千塊,我在這裏看完,您再拿回去,如何?”

這下輪到圖書館猶豫不決了。兩千塊不算少,能買下幾車書了,而我要求的,僅僅隻是看一眼照片,等於說這兩千塊他是白拿。可他又有點不甘心,從兩萬變到兩千,落差有點大。不過當圖書館看到我擺出一副“談不成老子就走了”的表情後,終於還是妥協了。與其開一個把買主嚇走的天價,還不如賺這兩千塊來得實在。

圖書館猶豫再三,總算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這一場博弈,雙方都用了心思,總算是皆大歡喜。他是白賺,而對我來說,花兩千塊換來老朝奉的軟肋,也是極劃算的。

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出去銀行提了現。等我取錢回來,圖書館已經收拾出了一個小書桌,把檔案袋擱在上頭,還配了一把剪刀、一枚放大鏡和一盞橘黃色的小台燈,居然還有一杯衝好的橘子水。這家夥市儈歸市儈,服務精神真是沒得說。

我把錢交給他,圖書館唾沫星子橫飛地數完,下巴一擺道:“那你就自己在這兒看吧,我不打擾你,愛看多久看多久。那杯橘子水是白送的,餓了想吃東西就得另外掏錢了。”說完推門出去,把我一個人留在屋子裏。

屋子重新恢複了安靜,無數本破敗的舊書環伺四周,頗有一種“烏衣巷內老雕蟲”的感覺。我扭亮台燈,用剪子仔細剪開檔案袋的封口,從裏麵嘩啦啦倒出幾十張彩色照片。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十二英寸的規格,少數幾張七英寸的,相紙很厚,摸上去有一種麻皮感。

當時彩色照片在國內還很罕見。1949年開國大典的時候,當時擔任籌備委員會秘書處處長的童小鵬從**拿到一卷彩色膠卷,拍下了開國大典唯一一張彩照,然後還要千裏迢迢送到**才能衝洗。而《清明上河圖》的鑒定是在1951年,居然已經用了彩色衝印技術,可見國家的重視程度。

這套照片都是在自然光下拍攝的,每張的右下角都用墨水寫著一個號碼。我排了排順序,編號為1的照片是《清明上河圖》畫卷的平鋪全景;下麵的十幾張是俯拍的畫卷分段特寫,細節清晰,筆觸纖毫畢現,還附了一把尺子。這些照片聯在一起,恰好就是一幅完整的《清明上河圖》。再往下,則是各種角度的特寫,就連題跋、隔水、天頭、地頭這些畫麵以外的東西都沒遺漏,甚至還有幾張是舉起原圖,讓陽光透射過來,以便看清其中絹層紋理。

拍攝者對書畫顯然很內行,鏡頭涵蓋到了方方麵麵。看完這一整套照片,對《清明上河圖》真本的情況基本就可以了然於胸了。這幅畫在照片裏保持著原始狀態,絹色發灰,上頭殘缺、漏洞之處不少,還有些汙漬,可見在東北沒少受苦。

可惜我不是紅字門出身,對書畫的了解有限。大部分照片對我來說,除了讚一聲足夠清楚以外,也說不出其他什麼門道。好在我不是來鑒定古董的,而是按照素姐給我的指示去驗證幾個疑點罷了。

我很快挑揀出一張照片,這張拍的這段畫麵,位於汴梁鬧市後排一處軒敞瓦房,看樣子像是個賭坊,四個賭徒圍著一張台子在扔骰子。我想起王世貞的那個故事,拿出放大鏡,卻發現台上骰子清晰可見,四個賭徒的臉部卻模糊不清,五官塗汙,根本無法分辨口型是張是合。

我拿著這張照片端詳了半天,然後從懷裏取出一張《清明上河圖》的印刷品。這是我在美術商店買的《中國曆代名畫集》中的一頁,銅版紙印製。這是市麵上最通行的版本,無論是中學曆史課本、美術史學術專著還是旅遊圖書,都是用的這版。該畫下麵有一個標注,注明此畫是複製自故宮收藏的真本——當然,畫麵是遠不及這套照片清楚。

在這個版本裏,我把放大鏡挪到同樣位置,立刻頓住了。我看到那個賭坊裏的賭徒們五官清清楚楚,口型撮成圓形。

我一瞬間口幹舌燥。

當年湯臣之所以能看破《清明上河圖》贗品的破綻,是靠賭徒的口型。真本口型為撮圓,贗本口型為開口。

1951年的真本原始鑒定照片裏,賭徒五官已被汙損;而在通行版本裏,同樣部位卻恢複了原狀,變成了撮圓口型。技術上,這不難做到,故宮有專門的技師對畫幅進行修補。但修補恰好發生在這一關鍵部位,是不是有點過巧?看起來就好像是故意遮掩些什麼。

修補之前,賭徒到底是什麼口型?撮圓還是開口?

我覺得喉嚨有些幹,拿起杯子將裏麵的橘子水喝了一半,繼續翻找照片,很快翻到專拍題款特寫的那幾張。

中國的古代收藏家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在自己收藏的畫卷上留下鈐印或題跋,寫寫心得體會什麼的,跟現在去旅遊景點隨手亂刻“某某到此一遊”性質差不多。後人隻要查看這些印記,就可以看出書畫的大致傳承,和看一個人的履曆差不多。

《清明上河圖》的第一個收藏者是宋徽宗,他親自題了畫名,還鈐了雙龍小印。可惜這部分的絹布已遭人盜割,早就看不到了。好在其他的題跋都在,一個個數下來,從張著到明代大學士李東陽,再到陸完、嚴嵩,一直到溥儀蓋的三印,曆曆在目,清清楚楚,記錄了這一幅國寶的坎坷曆程。

可我從頭到尾數了三遍,有一個人的題款卻始終找不到。而這個人的,本該是不可或缺的。

就是這幅畫的作者,張擇端。

準確地說,張擇端的名字在畫卷上出現過。但那是在一個叫張著的金朝人的題跋中提到的:“翰林張擇端,字正道,東武人也,幼讀書,遊學於京師,後習繪事,本工其‘界畫’,尤嗜於舟車市橋郭徑,別成家數也,按向氏《評論圖畫記》雲,《金明池爭標圖》《清明上河圖》,選入神品,藏者宜寶之。大定丙午清明後一日。”

據素姐的老師說,鑒定組就是憑這一點認定張擇端是作者,進而確認為是真本的。嚴格來說,這種手法屬於循環論證。張著說作者是張擇端,所以這卷畫是真的;因為這卷畫是真的,所以張著說的作者是對的。

作者本人在嘔心瀝血的作品上不留名字,卻要等百年之後由一個金人說出來曆,這豈非咄咄怪事?

而且我之前做過一點功課,台北故宮藏有一卷《清明上河圖》,是清代畫院五位畫家在乾隆朝臨摹仿製的,其上有“翰林畫史張擇端呈進”的題款。仿本尚且有此,真本豈會遺漏?

我把照片和放大鏡都放回到桌子上,身子朝後一靠,閉上眼睛,思緒萬千。

素姐說的沒錯,這兩點僅僅隻是疑點,還不足以蓋棺定論認定《清明上河圖》是假的。但這些質疑,足以掀起一陣大波瀾,引起全國媒體關注。隻要讓《清明上河圖》重新公開接受鑒定,我的目的就達到了,到時候老朝奉以及他那些罪惡勾當,一定會被迫曝露在陽光下。

這就好像警方不一定有犯罪分子的確鑿證據,隻要尋個足夠將其羈押的理由,再慢慢審出真相來便是。

我按捺住心頭狂喜,萬裏長征,終於走到最後一步了。

我重新睜開眼睛,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巧的傻瓜相機——這是木戶小姐從日本給我寄來的——對著我挑出的幾張照片喀嚓喀嚓拍了幾張,然後又把牛皮信封拿過來,對著上麵的紅戳也拍了幾張。

我做完這一切工作後,把照片重新裝回信封裏,把圖書館叫進來。圖書館進屋說你看完啦,我說看完了。圖書館拿起信封,重新粘好扔回到書架上,衝我一伸手。我一邊把兩千塊錢遞給他一邊說:“你信封裏看都不看,就不擔心我偷拿走兩三張照片?”圖書館直勾勾地盯著我手裏的新票子,我微微一笑,伸手前遞,他一把搶過去,這才回答說你這人我信得過。他也不避諱,當著麵開始一邊蘸著唾沫一邊數起來。那姿勢,一下子讓我想起蘸唾沫翻書的嚴世藩,心想這小子不會是嚴世藩轉世吧。

圖書館把錢數完,滿意地放進腰包。他環顧四周,發現那杯橘子水還剩一半,就拿起來自己一飲而盡,末了還吧唧吧唧嘴,圖書館剛收了錢,心情大好,話也多了起來:“哎,年輕人,我看你也不傻,怎麼幹這種花兩千塊錢看一眼照片的蠢事呢?”

“一樣東西,在每個人眼中的價值都是不同的。”我淡淡回答。

“哪用那麼複雜?我跟你說,年輕人,別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洗了腦。不能換錢的是廢物,能換錢的就是好東西,能換大錢的就是大大的好東西。”

“扯淡!”反正我也看完照片了,不怕得罪他。

圖書館聽了我的話哈哈一笑,一指院角:“看見那堆藍皮的書沒有?那是一個老頭畢生的收藏,專門裱了書皮,編了書目。可等老頭一死,他兒子就把這些書全賣給我了,換了錢去買了一堆日本電器回去。我告訴你,全北京私人藏的書,有兩成都經過我的手。那些愛書的人嗬護一輩子,心疼一輩子,舍不得賣,還往裏添錢。結果呢?到頭來兩眼一閉,那些藏品都會被不肖子孫賣到我這兒來。說得好聽點是藏書,說難聽點,花了一輩子心思隻是換個保管權。你說這書藏起來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換倆錢花花。”

他這話聽著讓人極不舒服,但又沒法反駁。我隻能撇了撇嘴,表示不讚同。圖書館拍拍我肩膀,故作老成道:“年輕人呐,我是覺得你這人爽快,才有心提點一下。現在時代不同了,掙錢最重要,怎麼你還想不明白?魯迅怎麼說的?滿篇曆史都寫滿了仁義道德,仔細看才從字縫裏看出,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掙錢’。”

我無心跟這個財迷多糾纏,既然交割清楚,就立刻推門出去。圖書館在背後喊了一嗓子,說下次你再想來看,我給你打個八折。

我冷笑一聲,沒言語。等到這事掀出來,自然會有人來他這裏找原始照片,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他了。

我匆匆趕回四悔齋,把門窗關好,拿出紙筆來開始埋頭寫材料。我筆頭不算利落,充其量隻能得一個“表達清楚”的作文批語,邊寫邊改,費了足足一瓶墨水,到十二點多才寫完,起名叫《揭秘<清明上河圖>》。這份材料是給駱統的,所以沒提任何關於老朝奉的事,單純對《清明上河圖》的真偽提出技術性質疑,還附了一些照片作為證據,結尾特意留了我的名字。

雖然我們許家是專研金石的白字門,去質疑《清明上河圖》有點狗拿耗子,但這隻是古董界內部的規則,老百姓搞不清楚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古董專家就是什麼古董都懂的專家。我之前因為佛頭案出了點小名,如今亮出許家招牌,可以增加公信力。

我勾完“願”字的最後一筆,把鋼筆擱下,整個人處於一種興奮狀態。在橙黃色台燈的照射下,這些稿紙泛起一片枯黃顏色,好像已然曆經了千年。幾年之前,我也是這樣坐在四悔齋裏,點著同樣一盞台燈,為我父母寫平反材料。那件事,同樣與老朝奉有著莫大的關係。我許家與這一人羈絆太深,我爺爺、我父親,再算上我這半輩子,已經是兩代半的孽緣,如亂絲纏麻,糾結不堪。

“爺爺,爹,希望我這一刀,能把咱們許家這團宿命斬斷。”

我望著窗外,低聲喃喃說道,仿佛等著他們給我鼓勵或者關懷,哪怕一點點暗示也好,窗外卻始終寂靜無聲。我自嘲地笑了笑,收起不切實際的希冀,起身把稿紙訂好擱到抽屜裏,這才上床。

我枕著海綿枕頭,看著天花板,四肢疲憊不堪,精神卻無比亢奮。輾轉反側了大半宿,我迷迷糊糊就是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老朝奉和我們許家的事。一會兒是我的一家人互相攙扶著漸行漸遠,一會兒是明堂大火,我爺爺許一城和一個麵容陌生的男子殊死搏鬥。忽然老朝奉從天而降,哈哈大笑說我早識破了你的伎倆,驚得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渾身都被汗水溻透。

這會兒大概是淩晨三點多,我醒了才發覺渾身滾燙滾燙的,喉嚨疼得厲害,腸胃痙攣,床單竟然被汗水洇出一個人形。我又好氣,又好笑,在成濟村我又是鑽墓土又是跳河,一點事沒有;回到北京隻去了一趟圖書館的院子,喝了他半杯橘子水,居然就病了。

眼看就差臨門一腳了,在這個節骨眼可不能倒下。我趕緊掙紮著爬起來,找了幾片胃藥吞下去,然後從櫃子裏翻出一床棉被,打算用土法治療——捂汗!然後我打開電視機,想轉移一下注意力。可是大半夜的一個台都沒有,我把電視一關,正準備重新上床,忽然之間,聽到四悔齋外傳來“哐當”一聲。

此時正是夜深人靜,這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我心中一驚,難道老朝奉知道我要揭發他的大秘密,打算派刺客來幹掉我?我連忙把被子擱下,隨手抄起長柄掃帚。棍是百兵之首,我雖沒練過五郎八卦棍,但一些基本招式都還是會的。

我強忍著身體不適推門出去,四周漆黑一片,似乎沒人。我再往外走了幾步,腳下“嘩啦”一聲踢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腳邊倒著的是一件臥虎陶器,形狀跟肥貓差不多大小,背上有提梁,脖子昂起,虎嘴張成一個上翹的圓口,裏頭是空的。這東西在古董玩家口裏叫虎子,給男人晚上撒尿用的,虎通壺,說白了就是夜壺。這玩意兒是民國貨,值不了多少錢。但這大半夜的,誰吃飽了撐的在我家門口扔個夜壺?叫人起夜也沒這麼奢侈的法子吧?我蹲下去把虎子拎起來晃了晃,裏頭沒水,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扔在我家門口,好似是天外來物。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誰會幹這樣的事,隻好把它扔到旁邊,轉身回屋。剛一拉開門,我覺得後背突地一陣發麻,幾條肌肉抽筋似的猛跳了幾下。我驚得急忙回頭,周圍夜幕中卻沒有半分動靜,隻有那虎子張著大嘴望著我,喉嚨深不可測。冷風一吹,我稍微恢複了點清明,陡然想到從前的一個老說法。

虎子這東西,切不可當門而放。夜虎當門,必要傷人,這是大不吉利。舊時候想惡心人,常把裝滿了人尿的虎子擺別人家門前,主人早上開門一腳踏翻,容易惹來一身腥臊。所以有句歇後語,叫夜虎子當門——惹不起,指的是不要出門惹事。如今夜壺早成了文物了,這些說法漸漸被人遺忘。不知是誰對我有這麼深的仇恨,居然舍出一件古董,大半夜地幹出這種古樸的流氓事。我望著遠處的黑暗,腦子燒得實在難受,也顧不得多想,隨手把虎子挪進屋裏扔在牆角,然後回後屋繼續睡去。

可是,這一夜,我再也沒睡好過。到了第二天早上,病情更嚴重了,幾乎起不來床。我強拖病體給駱統打了個電話,說明自己情況。駱統倒是挺客氣,安慰了幾句,說派人上門來取。過了一個多小時,一個小姑娘過來,說是《首都晚報》的編輯,還帶了點水果和營養品,給我削好了蘋果,衝好了麥乳精。小姑娘挺漂亮,可惜我病體欠安,沒興趣調笑,直接把材料交給她。小姑娘問我要不要去醫院,我心想一入醫院深似海,大事未定,先不要擅自離開的好,回絕了她的好意。到了下午,駱統打回電話來,說材料看了,非常不錯,快的話明天就能見報,到時候會約我做深度跟蹤報道。

沒過一會兒,鍾愛華也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他已經跟警方都協調好了。就在今天,警方會有一個針對成濟村的解救行動,鍾愛華會跟過去。隻要素姐一脫困,揭露成濟村黑幕的大專題立刻就會刊登出來。

我這才放下心來。在給駱統的材料裏,我稍微提及了素姐的名字,說她是提出質疑的關鍵人物,但沒寫明她的下落,留一個扣兒。等到鄭州那邊的專題一上報,恰好和這個質疑前後聯上。先是《清明上河圖》的贗品質疑,然後是成濟村的造假內幕,再加一條非法羈押國家工藝大師,三管齊下,數事並發,攻擊連綿不絕。讀者就跟看連續劇似的,一步步看著老朝奉的皮被剝下來,露出本來麵目。何等快意!

一想到這家夥即將走投無路,我心中就一陣舒坦,就連身體的病情,感覺都輕了幾分。我忽然有種傾訴的欲望,想給煙煙撥個電話,可惜沒人接;我又想到方震,但一想到他那張板正的臉,還是算了;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可以分享喜悅的人。

於是這一整天,我安靜地躺在床上,孤獨地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就像是一位等待著電影大結局的觀眾。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隻要讓我親手把老朝奉揪出來,哪怕是馬上病死,也值得了。

又是一夜不眠。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睛,看到窗外明亮的陽光,心想正日子可算到了。我掙紮著想起來去買張報紙,可渾身軟綿綿的動彈不了,頭暈得更厲害了。我勉強支起身體,喝了一大口涼開水,往嘴裏塞了幾塊餅幹,突覺腹中一陣翻騰,哇的一聲,全吐在地上了。

我心裏這個氣呀,頭三十年我連感冒都沒得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說我怎麼突然就想起得病了呢?我半扶著床頭,咽了咽唾沫,殘留的胃液燒灼著食道,燒得我異常難受。這時外頭一個人敲了敲門,我不用歪頭去看,光聽那長短劃一的敲門聲就知道誰來了。我晃晃悠悠下了床,把門閂拿開,一推門,門口果然站著方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