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窗外升起了濃濃的夜霧。
來福從外麵回來之後,先把窗子合攏之後,才慢慢走回了室內。
寧瑕躺在狐皮椅上,指尖仍舊拈著棋子。
“想來屬下不在的時候,那些覺得公子分辨不出旁人麵孔的人,才會暴露出不為人知的那一麵吧?”
臉盲的寧瑕看人需要借助眼力過人的來福才能認人,這件事在府裏幾乎都不是秘密。
而來福這段時日一直不在,確實也叫寧瑕聽到了許多往常聽不到的消息。
譬如他們兄弟幾個的姑姑、二皇子的生母,其實是被人害死的。
又譬如,二皇子所需要的解藥極有可能不在其他人身上,而在東苑那個老太太的身上……
他一個人在這府裏遊蕩的時候,即便是沅沅那個丫鬟,不也一樣敢在冒犯了他之後,打量他認不出她,就敢肆無忌憚地逃跑?
“大哥覺得衛國公府應該投靠三皇子的陣營,所以要與那暮北王勾搭上了……”
“可我卻覺得衛國公府隻有依靠當今聖上才是唯一的選擇。”
至於那個人人忌憚的二皇子……那才是聖上的最終選擇吧?
寧瑕將黑子置入棋盒當中,然後又從棋盒裏抓起一把黑子往那棋盤上一拋,將那白棋嘩啦打散。
所以說啊,衛國公府的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
約莫是三個月前,趙貴妃派人去打掃二皇子生母的萱明宮時,被二皇子安排在裏麵的侍衛給打了出去。
那幾個嬤嬤本想撒潑強闖,卻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去,在後宮裏傳開之後,簡直和打了貴妃的臉一樣。
這後宮的氣氛一下便微妙了起來。
有說貴妃蠻橫,欺虐無母之子,排除異己,也有說貴妃委屈,如民間繼母難為,被二皇子百般刁難。
還沒等天子問責,二皇子便又按時按點地出宮去衛國公府殺人。
於是回來之後,天子讓內侍交給鬱厘涼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去采薇宮向趙貴妃賀生。
這種明顯讓二皇子要低趙貴妃一頭的事情,二皇子殿下也僅僅是輕聲答了個“好”。
內侍見狀頓時鬆了口氣,匆匆退下。
鬱厘涼神情平靜地走進了遊廊。
身側範湍遲疑,“殿下這次不直接拒絕,又要如何應對……”
少年卻說,有人教過他了。
少年垂眸慢慢看完了宮外寄回的信,才將東西交給了範湍銷毀處理。
範湍詫異,“比如說?”
比如說,她讓他倒茶,他就給她倒開水,燙她一層皮。
她讓他做事,他就摔爛東西,浪費她財產,她敢罵他,他就胖揍她自己的孩子,讓她苦不堪言。
聽完二皇子轉述了別人的話後,範湍:“……”
所以到底是誰,教廢了他們純潔的主人。
範湍委婉表示:“那些普通老百姓的方式可能……不太適合皇族。”
而且二皇子也不會做出這種胡攪蠻纏的事情。
範湍覺得很扯,於是又默默地跟上了二皇子的步伐。
采薇宮中。
在鬱厘涼到來之前,三皇子便已經來到了趙貴妃的宮中,為她賀喜。
見鬱厘涼到來,鬱厘澤便親自過來迎接皇兄,“父皇希望皇兄可以向母妃賀喜,消除彼此先前的不愉,所以我把父皇要皇兄獻上的玉如意早早取來,待會兒皇兄隻需要親手遞給母妃就可以了。”
鬱厘澤今年十六,待他一邊說話一邊走到鬱厘涼的麵前之後,發現自己的個頭才到鬱厘涼的肩膀。
鬱厘澤:“……”
他的臉色猙獰了一瞬,而後退後幾步,重新展露出和煦的笑容,“我好想皇兄啊。”
鬱厘涼低頭掃了他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默許了弟弟思念他的念頭。
等到鬱厘涼進了屋去,鬱厘澤才又重新露出了陰暗的眼神。
“這個討人厭的家夥怎麼又回來了。”
“嗬,待會兒他就會為自己來這裏的決定而感到後悔。”
鬱厘澤對著瑟瑟發抖的小太監放完了狠話,才跟了進去。
趙貴妃今日穿了一身彰顯華貴氣質的紫色。
她是貴妃,從進宮開始就是貴妃。
可她離皇後這一步足足等到了今天,始終也沒有能成功的跨過那一步。
如今是她又一歲的生辰。
趙貴妃也不是沒有反思過,天子為了她遣散後宮,賞賜待遇都偏愛三皇子,且從來都隻愛喝她親手做給他的補湯,十幾年來從未間斷,就如同她這從未間斷的盛寵一般。
所以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趙貴妃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三皇子。
她明豔精致的臉上浮起矜持的笑意。
也許隻要等自己皇兒被冊封為太子的時候,她就可以跨上最後那一步了。
“兒臣祝願母後永展笑顏,青春美麗。”
鬱厘澤抱著一隻長長的錦盒奉上。
趙貴妃笑得嘴合不攏,打開錦盒看到了裏麵一副出自江南大家的名畫。
她誇讚了鬱厘澤幾句,鬱厘澤便又重新入座。
這時眾人的目光便落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隻見二皇子從善如流地起身,走到了長案旁拿起了紅色錦盒裏那隻翠□□滴的玉如意。
然而變故卻在下一刻突如其來。
玉如意被拿起的那瞬間便“吧嗒”從二皇子的手裏掉落,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鬱厘澤確定如意預先被切好的斷麵沒有被人察覺,這才躲在一旁幸災樂禍了起來。
趙貴妃臉上的笑容僵住。
趙貴妃看向鬱厘澤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拿個東西都拿不好,害得你二皇兄都摔爛了!”
一旁嬤嬤頓時安撫,“娘娘莫要生氣,想來殿下也是無心……”
趙貴妃氣得心口起伏不定,“好好的一個生辰,摔爛了如意豈不晦氣?你叫本宮怎能不氣?”
“母妃,兒臣是讓人擦拭幹淨才拿來這兒的,許是擦的太過幹淨,才叫皇兄不小心滑了手吧……”
趙貴妃涼涼地瞥了一眼鬱厘涼後,怪裏怪氣道:“你的意思是說怪你二皇兄咯,真是個廢物……”
他們幾人一唱一和,在這兒指桑罵槐,表麵上怪的是鬱厘澤,實際上卻顯然說的是鬱厘涼了。
眾人的目光再一次默默地落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鬱厘涼盯著地上的碎片,慢慢回過神來。
他抬起眸,問趙貴妃:“貴妃可是在責怪皇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