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的手腕卻驀地被對方一把鉗住。
那種幾乎要被門縫夾斷的痛又傳來。
沅沅想到,要是以前少年敢這樣對她,哪怕並不是故意的,他都要一臉不安慚愧地哄她,還要給她揉手腕的。
可現在……
沅沅想到自己隻是個冒牌貨,連委屈都不敢委屈。
“對……對不起……”
沅沅懵著思緒胡亂地掙紮起來,竟也誤打誤撞地將他甩開,然後自己連退幾步卻不知道又絆到了哪裏,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麵。
她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在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後,卻連頭都不敢抬起。
她想自己的聲音緊張地又開始沙啞,他也未必會聽得出來的……
沉默在黑暗裏的少年也許在看她,也許又沒有。
良久之後,他才低沉開口。
“過來。”
沅沅嗓音顫抖地答了個“好”。
她手腳麻木地挪動,抖抖瑟瑟地爬了起來……然後……
然後她掉頭就跑。
少女跑得那樣的急切,仿佛急於擺脫身後什麼可怕的東西。
沅沅的心口狂跳。
不管是出於近親情怯,還是因為心虛害怕他討厭她,她都不敢讓他發現。
她終於頭也不回地跑回房間裏躲進被子底下,直到溫暖的熱氣將她緊緊包裹。
可越是這樣,沅沅心裏就越是老難過了。
她不管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他怎麼會……那麼瘦呢?
這難道就是解毒的副作用?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範湍終於找到了鬱厘涼。
“殿下怎麼會在這裏?”
少年肩膀的位置仿佛落了層霜,微微發白。
他的目光始終盯著一個方向,就在範湍以為他凍傻了的時候,他才啟唇開口。
“我說過,她再出現在我麵前,我就……”
少年漆黑的眼眸麻木又冰冷,緩緩吐出了那三個字來。
“殺了她。”
……
在生辰宴之前,鬱厘澤要求沅沅跟著自己不許亂跑。
他現在改變了主意。
萬一她真恢複記憶之後反而向著他哥,然後不告訴他長高的秘方,或者給他個假的怎麼辦?
所以鬱厘澤又不希望沅沅完全恢複記憶了。
沅沅後半夜幾乎都沒睡,頂著烏黑的眼圈,慢慢掏出了一塊頭巾裹上。
她的腦袋裏又忍不住想少年病好了以後為什麼不吃點好的補補,是不是出現了厭食症……
鬱厘澤隻當她怕冷,一臉鄙夷女人柔弱造作的體質。
沅沅問他要去哪裏吃飯,鬱厘澤說,在生辰之前,他又暗中提前請了曾經教導過他的太傅們進宮。
他讓人準備了一堆禮物,名為請吃飯,實則是送禮賄賂。
沅沅:“殿下何必多次一舉……”
鬱厘澤:“你懂什麼,太傅們都是家世淵博之人,他們的態度雖然不能直接決定著太子之位,但必定會有所影響。”
而且翰林院的那些文臣都特別能說會道,籠絡了這些人,到時候朝堂之上準備冊立太子的時候,還怕沒人會幫他說話?
沅沅詫異,“你竟然想當太子?”
死孩子,把他哥惹毛了,他根本就活不到成年。
鬱厘澤可有可無道:“我對太子其實也沒那麼感興趣……”
畢竟平日裏他都忙著招貓逗狗玩鳥玩蟋蟀,簡直就是紈絝子弟裏的經典範例。
“但我母妃希望我做太子,而且我母妃是最受父皇寵愛的妃嬪,我又是我父皇最寵愛的皇子,如果我不爭取,那多對不起他們啊?”
沅沅:“……哦。”
所以他竟然不是通過好好讀書,幫天子分擔政務的方式來爭取,而是用這種賄賂的方式來爭取。
這種行為在沅沅看來,就像當代小學雞們被爸媽的溺愛感動的一塌糊塗之後,上學吃喝玩樂之後,選擇抄卷子來考一百分報答父母。
“那你自己去吧。”
她實在不想參與這種充滿了“哎嘿嘿”氣息的社交場所。
鬱厘澤:“哦,那護身符……”
沅沅:“……”
她忽然,又可以了。
為了不引起那些大臣們的注意,沅沅選擇繼續換上了宮女的衣服。
去路上,鬱厘澤還交代,“你要記得仔細看看,桌上的菜有沒有我皇兄吃過的東西……”
沅沅對他的執念感到一丟丟憐愛。
弟弟,你哥的天生麗質,是你妒忌不來的東西。
至廳中,人後有點熊的三皇子殿下到了人前立馬就變了張臉,一副尊師重道有禮貌的虛偽模樣,給這些翰林院的臣子們敬過酒後,又讓下人將數個錦盒一一奉上,裏頭打開來無一不是翠玉珠寶,琳琅珍奇。
各個大臣都“哎嘿嘿”地婉拒,“使不得使不得……”
“三皇子客氣客氣……”
“那我們就隻好勉為其難一下……”
一桌子的和諧,現場充滿了濃重的官僚主義,彼此互相吹捧。
沅沅掩著麵上的頭巾,整個人完全倚在柱子後頭補覺,闔著眼聽著桌上此起彼伏的溜須拍馬聲音。
但不知過了多久,室內忽然猛地安靜了下來。
那種靜,靜得仿佛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會分外刺耳。
鬱厘澤正覺得無聊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突然到來。
對方一步步走上前來,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鬱厘澤愣了愣,而後露出了慣有的假笑,“三皇兄,你怎麼來了?”
躲在柱子後麵補覺的沅沅瞬間一個激靈。
她猛地睜開眼睛,目光掠過那抹單薄身影,心口愈發促促。
“這樣的宴席又怎能沒有我?”
鬱厘涼步步上前,範湍拉開了主位的坐席,少年便恍若前來赴宴的主人一般,從容入座。
他坐下來後,眾人都麵麵相覷。
可鬱厘涼卻信手拈起了一隻酒杯,恍若隨口詢問,漫不經心地接上了他們方才的話題,“諸位大人覺得,誰才會是下一任儲君?”
麵對這樣直白而又敏感的話題,眾人的臉色霎時一變。
就連擺放在手邊的錦盒都變得極其忌諱。
鬱厘澤臉上猙獰了一瞬,卻還強忍著露出和煦的微笑:“三皇兄怎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對於我們來說太子之位是誰不都一樣?”
已經努力將自己縮進了牆角的沅沅:“……”
這小孩竟然還有兩幅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