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第一章

冰城是個風景優美卻被人遺忘的小城,在地圖上無法找到它的位置。

應該是造物主特別的賜予,冰城就像是不小心遺落在童話中的城池。有一條很長很寬的河流穿城而過,把冰城分為整齊的南北兩岸。傍水而居是先民們智慧的體現,也是流域文明起源的初因。藍河是這條小河的名字,是桑貝拉草原上發源的桑貝拉河的四條支流之一,因河水在月光下映射出黛藍色之光而得名,河中流水時而迅疾得像撒歡的駿馬,時而又沉靜得像靜止。紅色的鯉魚在藍色的河水裏躍起,逐食著投在水麵上碎碎的月光。兩隻烏龜已經在河底的水草深處沉沉地入眠。藍河北岸的堤壩處,停泊著一葉小舟,但是借著清朗的月光仔細看,就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塊舟形的大石頭,不到三米長的石頭小舟船頭向西,好似待命準備出發的樣子,即使是前方有風浪也會無所畏懼地逆流而上。守護著這座城的是退後藍河北岸三十米的臥駝山,臥駝山形如其名,像極了一直因為流連小城的美景而停下腳步,安臥在地的巨型駱駝,然後一臥千年。它總是安靜悠閑地俯臥在那裏,然後向南側過頭來欣然地注視著小城裏的一切。從這隻臥駝的兩個山峰之間,九十九級石階像是搭在臥駝身上的梯一樣從山頂垂延到山腳下,石階上生滿了青苔,兩旁是高聳幽深的花木。臥駝的右側駝峰下哈娜婆婆的小石屋裏還亮著燈光,顯得清靜而幽遠。小石屋裏住著七十多歲的哈娜婆婆和七歲的男孩小城,小城長得眉清目秀,眼睛裏仿佛藏著幽深的湖泊,他是哈娜婆婆揀來的孩子,不過這可是哈娜婆婆堅守的秘密呢。

順著小石屋視線垂直而下,是一片小小的竹林,敏啟梵家的二層竹樓掩映在這片茂密的竹林後麵,被月光鍍上薄薄的銀色。河岸邊一排高大的梧桐樹在月光下靜默著,楓樹和香樟的葉子在微風裏輕輕作響,似乎是在恭敬的為造物主站立和讚念,隻是藍河北岸的臥駝山模糊的輪廓在沉寂的夜裏顯得更加幽暗了..。

藍河南岸是繁華的商業區,與北岸寂靜清冷相映襯的是南岸高級娛樂會所閃爍的霓虹和網吧通亮的燈火。寂靜和絕望的靈魂在炫目的燈光下不肯棲息,暗湧遊移,而蒼白空虛的軀殼在洶湧的欲海裏戰戰兢兢地載沉載浮。

林立在南岸眾多建築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圓形的宮殿,那是冰城首富宮泊馳的茶宮,茶宮是銷售和轉運名貴茶葉的基地,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君山銀針和安溪鐵觀音等都在這裏一應俱全。茶宮的茶葉遠銷海外,門前總是車來車往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離茶宮不遠的南岸郊區,有一幢歐式風格的別墅,紅白相間的哥特式屋頂,貼滿了大大的人造貝殼的圓形圍牆,機具張揚和與眾不同的突兀感,正如別墅的主人宮泊馳一貫的作風,這幢特別的建築像個驕傲的公主般坐落在藍河南岸,把漂亮的牆倒映在藍河裏,耀武揚威地望著對岸掩映在竹林裏的二層竹樓。

連接藍河兩岸的是一架擁有百年曆史的鐵橋,名為藍橋,也是南北兩個不同世界唯一的鏈接和紐帶。

夜色漸深,萬物沉睡。在黎明還沒有到來之前,冰城在恬噪中終於歸於寧靜。

“我不是異類,我不是!……”一陣委屈的哭喊聲從竹樓裏傳出,在沉靜的夜色裏格外清晰。

敏啟梵從沉睡中驚坐起,怕驚擾到還在熟睡中的妻子穆沁,他迅速披了衣服輕聲的推門出去。

來到二樓女兒的房間,隻見默蕁在睡夢中不停地辯解說:“我不是異類,我和你們是一樣的!我不是異類……”

敏啟梵趕緊坐在床邊握住女兒的手安慰道:“默蕁別怕,爸爸在這兒呢,默蕁不要害怕。”一麵又替默蕁蓋好被子輕輕拍打著她。

睡夢中痛哭掙紮的默蕁果然慢慢安靜下來,在逐漸變弱的哽咽聲中又重新睡著,臉上還殘留著兩行晶亮的淚痕。

敏啟梵看著女兒微皺的眉頭和委屈的表情,心痛的猶如車輪在心上碾過,他拭去默蕁臉上的淚痕,輕輕撫摸著她卷曲的頭發,不忍去看她緊閉的雙眼。

當然,默蕁睡著的時候至少她的眼睛並沒有什麼異樣,但是當默蕁睜開眼睛誰都會發現她的眼睛是藍色的,這讓很多和默蕁同齡的小朋友對她感到好奇但又充滿了輕視,那些搗蛋鬼小孩把默蕁當做異類,因為他們的眼睛可都是黑色的,那是黑夜的顏色。

最近默蕁總是在夢中這樣哭喊,百般委屈。

“讓七歲的孩子承受這樣的痛苦是不是過於殘忍?”敏啟梵心痛不已,夜不成眠的守候在默蕁的床前。

後半夜清亮的月光透過竹屋的縫隙星星點點地灑落紅木地板上,敏啟梵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溫暖,想起六年前回到故鄉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沉靜明亮的夜色。

那夜。他終於又站在熟悉的藍河北岸,看到竹屋裏的燈光還亮著,隱約藏在敏啟梵心中的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幸福,他極力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推開門去,掩著的門扉在夜色裏還是輕輕顫抖了一下。

穆沁正坐在燈下縫補小孩的衣服,見到深夜突然歸來的丈夫,她愣了足足有三分鍾。旁邊掛著純白色蚊帳的小竹床上,他們的兒子敏懿早已沉沉入睡,隻在夢中揮舞著兩隻小手輕輕呼喚道:“爸爸,爸爸……”

敏啟梵又把目光移向穆沁,剛好遇到穆沁呆望著自己的眼神。

久久的四目相對。

在商場上波瀾不驚的男人敏啟梵竟然一時手足無措,他轉過目光剛想說些什麼,穆沁卻突然跑過來伏在他胸前淚如雨下……

真正平靜幸福生活的起始。

那夜夫妻倆徹夜長談,敏啟梵深感到沒有他在家穆沁獨自持家的辛苦,因而對穆沁懷有很深的歉疚,但是他還有個心結必須要打開。

“沁,我知道我有愧於你,但是這孩子她已經沒有母親了,你能好好照顧她嗎?”敏啟梵充滿歉意地望著妻子,他知道自己欠了妻子很多,即使穆沁拒絕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穆沁居然欣然答應。

“你放心,我會把她當做親生的孩子。”穆沁抱起來自異國的不速之客,臉上滿是母性的慈愛。

“謝謝你,我的妻子。”敏啟梵握住妻子的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孩子叫什麼名字呢?”

“默蕁”敏啟梵出神地看著母女倆,頓了頓又說,“伊默蕁。”

在後來伊默蕁成長的六年多時間裏,穆沁果然信守承諾竭盡所能地照顧好默蕁,讓沒有了母親的孩子享受到充足的母愛,致使他們的兒子敏懿受到些許冷落。甚至好幾次穆沁憐愛地抱著頭發卷卷的默蕁掉下眼淚來,敏啟梵以為妻子可能特別偏愛女孩子,但是這種情況在他們的女兒敏曦出生後有過之而無不及,敏啟梵也問過穆沁,她眼淚汪汪感傷地說:“每個缺失了母愛的孩子更應該得到加倍的補償。”

敏啟梵還是感到疑惑,但是看到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伊默蕁得到穆沁完整的母愛,他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投入到他的事業當中了,五口之家其樂融融。

時間像踩了風輪似的跑得飛快,轉眼伊默蕁已經七歲了,敏曦也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上有五個春秋,而敏懿已經是十歲的小小男子漢。

三兄妹快樂平安的成長是敏啟梵最大的心願,他再無所求。

曾陪伴過他的月亮也一直跟隨著他,依然在黑夜裏安靜的陪伴。

也許月亮才能駐守永恒,可是敏啟梵沒有想到沒有履行承諾的竟然是自己,讓七歲的孩子受到異樣的眼光和痛苦,真的讓他心痛至極。

撥開竹簾發現天邊已經出現了魚肚白,黎明已經到來了。

“就讓一切真相大白吧!”敏啟梵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當他走下第七級台階的時候,暗暗在心裏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五月的陽光在冰城的上空大朵大朵的盛開,萬裏無雲的天空像藍絲絨一樣美麗,藍得透徹和明淨。

臥駝山腳下的坡地上是綠油油的麥田,層層麥浪在清晨的微風裏輕輕翻滾。山坡上滿是紫色的小野花怒放,惹來兩隻白蝶雙雙在山坡上低低的起舞,一塊黑色的岩石下麵有清涼甘甜的泉水不斷湧出,形成一股小溪流向遠方艱難流去,流得極緩慢。

穿著雪白紗裙,紅色小皮鞋的默蕁在花間蹦蹦跳跳,快樂得也像一隻蝴蝶。她已經采了很多紫色的野花,累了就坐在泉水形成的小溪流旁邊。

“瞧,多漂亮的花兒呀,帶回去媽媽會多高興啊!”默蕁把花兒都攤開在裙子上,仔細地把花束重新綁好,聞著花香陶醉地在想把花送給媽媽時,媽媽臉上會有怎樣開心的笑容。

趴在泉邊喝甘甜的泉水時,清明的泉水中映出了默蕁的模樣,是多麼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呀!墨黑的頭發卷曲得極有弧度,睫毛濃密纖長而且微微向上翹起,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稍稍內凸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像極了洋娃娃,如果她安靜地坐在商場的櫥窗裏,也許大家會誤以為是擺在那裏的芭比娃娃吧!

“你好,我是伊默蕁。”默蕁朝著泉水中的漂亮女孩眨眨眼睛,就在那一瞬間默蕁又看到了水中映出的自己藍色的眼睛,她的瞳孔是極其神秘的冰藍色。

“哥哥和妹妹都是黑色的瞳孔,為什麼我和大家不一樣?”

默蕁決定跑回去問媽媽,被小朋友們當做異類誰也不和她玩,是讓七歲的小女孩伊默蕁苦惱的唯一原因。

她問過了山坡上層層皺紋疊起的巨型岩石,也問過了山腳下圈圈年輪橫擴的老樹,但是沒有誰告訴她為什麼。好奇的小孩子似乎總有一種探知到答案的能力,哲學家對整個世界都好奇,力圖探尋一切真理。是誰說過,成為一個優秀的哲學家的唯一條件是要有好奇心呢?真理是永遠閃著光點的。但真實也許就不一樣。

伊默蕁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盡管答案特別而又殘忍。

默蕁小心地用裙子兜著野花匆匆向家跑去,三個坐在梧桐樹下閑聊的婦女看到默蕁,像發現了什麼寶貝似的眼睛一亮,坐在那兒聊太久了,她們正愁找不到新的話題呢!

“孩子跑慢點,過來這裏阿姨給你新鮮的櫻桃吃。”一個嘴巴像櫻桃那樣紅,眉毛彎彎像柳葉的婦女招呼著默蕁,把口袋裏熟透的櫻桃都拿出來給這個惹人憐愛地小女孩,默蕁認識這個嘴甜人也甜的阿姨,哥哥敏懿總是叫她蘭姨,就住在默蕁家的隔壁。

默蕁看著蘭姨猶豫著,媽媽告訴過他們兄妹,不可以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除非你有什麼可以回報給別人,但是櫻桃在陽光下像紅色珍珠般閃著誘人的色澤,似乎還發出了甜甜的氣息。她歪著頭想了想,把自己手中一朵紫色的野花插到蘭姨衣服的第二個扣眼裏,在蘭姨塗抹了厚厚脂粉的右頰上親了一下,然後才鄭重其事的接過了櫻桃,很禮貌的說了聲“謝謝蘭姨。”

“喲,真是討人喜歡的孩子,混血的孩子就是漂亮呢!孩子的母親是挪威人還是丹麥人倒不是很清楚,但絕對是絕色的美女啊,一看這孩子就知道!”有個幹瘦臉,眉眼很細的中年婦女生怕別人嫌她孤陋寡聞似的搶著說道,剛嗑好的葵花子仁送到嘴邊還來不及吃進去,捏著葵花子仁的右手高高停在半空中。

“漂亮是漂亮,隻可惜這是個私生的孩子呀!”另一位胖胖的婦女悠悠地說道,她有意把末尾聲調拖得很長,看著另外兩位同仁的眼裏滿是快要溢出來的笑意,於是梧桐樹下傳來陣陣會意的笑聲。

“哎呀,裙子怎麼破了?”還是蘭姨眼尖,她懷裏放著一個藏青色的線團正在織毛衣,從笑聲中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默蕁裙子的左後側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默蕁把剛要吃的一顆櫻桃停在嘴邊,側過頭看到了裙子上不知被什麼東西劃破的裂口,不知所措。她努力的回想,早上出門前還好好的呢!

“穆沁也真是的,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就可以不管不顧嗎?”剛才還笑的深意蕩然的聲音此時充滿了憤怒。

“聽說她虐待這孩子呢,平時裝的挺高尚的,真是狠心的女人!”是比之前更憤怒的聲音。

“好像敏啟梵破產了呀,你們沒有聽說嗎?他珠寶生意也不做了,整天躲在家裏不出來,怕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吧?”

“哼!看著敏啟梵正人君子似的,從來沒見他正眼瞧過別的女人,卻帶回來個私生孩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呀!”

“那誰能說得準呢?也許這孩子的母親像狐狸精似的勾引他呢?”

“呸!估計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小女孩是個美人胚子,也許以後也會禍害人間呢?哈哈.。。”

“身體裏流動著的可是肮髒的血液呐!”

..

她們越說越興奮,越說越荒唐,不時發出快樂響亮的笑聲,笑聲裏滿是得意和鄙夷,全然不顧漂亮的小女孩默蕁噙著淚水,眼裏透出無助和難以置信的絕望。

也沒有注意到哈娜婆婆陰沉著臉站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