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3)

“住嘴!你們這群整天無所事事的長舌婦!與其在這裏談論別人還不如用你們的嘴巴做些有意義的事!在背地裏誹謗別人的人,並不見得就比人家高尚,這恰恰證明了你們的卑劣和愚蠢!”哈娜婆婆嗓門很大,她斥責的聲音裏透露出不容抗拒的威嚴。

那幾個女人哼了一聲,各自悻悻的回家去了,婆婆握緊默蕁的手帶她離開。

哈娜婆婆是桑貝拉草原上典型的善良而又勤勞的婦人,還保留著一些草原婦人傳統的打扮,她的頭上總是包著幹幹淨淨的白色方巾,沒有一絲淩亂的碎發偷偷跑出來,據說婆婆的頭發很長很長,但是到底有多長呢,婆婆離開草原來到冰城已近七年,冰城裏的婦女們誰也沒有見過。婆婆常年穿著灰色的斜襟盤扣褂子和灰色的長褲,整潔幹淨。總是係在身上與婆婆形影不離的藏藍色花邊圍裙,是婆婆身上標誌性的特別裝飾。婆婆身形高大,七十多歲的身體還很健朗,走路的時候總是踩得小路上的石子噔噔響,快得像被風追著似的。

默蕁感覺到婆婆的手上有硬硬的繭,那是常年累月的辛勤勞動留下來的,粗糙但很溫暖。歲月在婆婆的臉上雕刻出深深的皺紋,好像畫了很多的五線譜在臉上,哥哥敏懿在練習音樂的時候,默蕁知道了那些線就叫五線譜,還有那些像豆芽一樣的叫做音符,對了,婆婆臉上有幾塊大大小小的斑痕,說話的時候那些斑痕就像音符似的在婆婆臉上跳動呢。婆婆的眼窩很深,灰色的眼睛遠遠地投射出深邃又堅毅的光,仿佛那裏麵包含了世上所有的智慧。

一路來到九十九級梯形石階那裏,哈娜婆婆依舊一言不發的牽著默蕁開始拾級而上,默蕁小心地踩著青苔,忘了去記住石階兩旁的花草是什麼顏色。

婆婆住在石砌的小屋裏麵,小屋雖然極簡陋,但是顯得極整潔,小屋周圍是用籬笆圍成的院子,當然,還有一扇簡易的柵欄門,婆婆臉上浮起笑意,感激的告訴默蕁這些都是她的父親敏啟梵的傑作。

“真是個好人,看到我們祖孫生活不容易,還邀請我搬到家裏去住呢,但是我老太婆在這石頭小屋裏住習慣啦!”

聽婆婆這樣說,默蕁在心裏為爸爸感到驕傲,爸爸敏啟梵一直都是她的驕傲。

原來敏啟梵回到家鄉以後,聽說了住在早已廢棄的小石屋裏麵的婆婆和小城,於是邀請他們搬到竹屋去住,也好方便照顧一些。但是婆婆不想給敏啟梵一家添麻煩,拒絕離開小石屋下山去住,敏啟梵就幫助婆婆把山上的小家弄得像樣一些。

院子裏麵有棵梅樹結滿了小小的青果,坐在樹下小木凳上的男孩看到默蕁時笑了。

那就是小城。

婆婆招呼著小城把他的寬罩衫拿來,給默蕁換上紅色的罩衫以後,婆婆就戴上老花鏡開始修補裙子上的裂口了。

默蕁的眼裏還噙著淚水,婆婆歎了一口氣,把默蕁拉到自己懷裏。

“婆婆,我真的是私生的孩子嗎?”默蕁把頭埋在婆婆懷裏,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好久好久,終於全部湧出來打濕了婆婆的圍裙和衣襟。

哈娜婆婆沒有回答她,而是撫摸著默蕁那墨黑卷曲的頭發自言自語道:“世界上的人們哪,真是冷漠又殘忍!胭脂華服掩蓋的身體裏竟然流動的是魔鬼的血液,他們狂熱的追求功名金錢和權力,並為此不擇手段,就像他們不是塵世的過客和大地的代治者,會永遠的生活在世上一般!他們恬不知恥且自高自大,像禽獸般罪惡地活著而不自知。他們誹謗,用來讚美造物主的嘴唇卻在不自覺地流著下流粗俗的話;他們嫉妒,在地獄的烈火還沒有升騰起來之前,他們先用嫉妒的火焰吞噬掉自己;他們冷漠,被自私的寒冰封住了他們的眼睛和心靈,和城市間林立的高樓般空洞無情,總有一天冰冷的血液會把他們自己凍封!他們殘忍,在物欲橫流的世界裏丟失了良心,恨不得剜出別人的心來吞食以滿足貪欲的虛榮心。他們無恥的掠奪,肆意的摧殘,毫無休止的毀滅,並且看著他們勝利的傑作發出像魔鬼般不可一世的笑聲,當愛和寬容變成世界上最遙不可及的東西,他們以為這不是名副其實的地獄嗎?

默蕁在婆婆溫暖的懷抱裏抬起頭來,一滴淚珠在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流得很緩很慢,婆婆撩起圍裙下麵的衣襟擦了擦眼角,讓小城帶默蕁在院子裏玩。

哈娜婆婆扶了扶老花鏡,努力朝著太陽仰起臉,陽光刺得婆婆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婆婆畢竟是老了,記憶力沒有過去好了,想起從前的事總是覺得模糊,但是在被陽光刺得閉上眼睛的刹那黑暗裏,回憶的潮水突然鋪天蓋地的席卷過來,婆婆坐在老藤椅裏禁不住顫栗了一下。

故事,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神秘而又特殊的禮物,生活下去就意味著將故事繼續,無論是怎樣的回憶將故事染色,都會在心底烙下或深或淺的印跡。婆婆的故事,也許會埋進墳墓裏。

梅樹下麵的兩個孩子,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你在做什麼呀?”默蕁看到小城正在專心致誌的削一段木頭,撲閃著大眼睛好奇地問道,她也許真有當哲學家的潛質呢。

“你猜猜看。”小城仍然在削他的木頭,雖然沒有抬起頭來,可是說話的語氣極其溫和友善。

“難道是為婆婆做的手杖呢?”默蕁看到小城的臉上是無比自豪的神色,於是試探性的問道。

“手杖?婆婆已經有敏啟梵叔叔送的黑檀木的拐杖了,可是婆婆都舍不得用它呢!對呀,我怎麽沒想到要為婆婆做個手杖呢?”小城拍拍自己的腦袋,憨憨地笑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其實我現在削的是一把檀木的寶劍,等寶劍削完了我就給婆婆做個最好的手杖!”

默蕁咯咯笑著,對小城的想法感到更加好奇了。

“那你要用寶劍做什麼呢?”她歪著頭看著小城藏著深深湖泊的眼睛,感覺小城就像個謎一樣。

“我要用寶劍殺掉世界上的壞人,做最勇敢的戰士,就像我的父母一樣!”小城目光炯炯地望著遠方,語氣充滿自豪和堅決。

“嗯,那你的父母在哪呢?”默蕁對小城的理想表示讚許,可是仍然很好奇。

“我出生的時候就沒見過父母,是婆婆從小帶大了我,婆婆說我的父母都是大英雄。”小城的聲音裏沒有失去父母的悲痛,隻有對父母的崇拜和對英雄的向往,停了一下又問道:“那你的父母呢?”

“敏啟梵是我爸爸,我還有個哥哥和妹妹,媽媽對我們都很好,可是蘭姨她們說我是爸爸的私生女,還說我的親生母親也許是個狐狸精。”默蕁垂下眼眸,長長卷卷的眼睫毛撲閃下去蓋住了閃亮的眸子。

“別難過,那一定不是真的!”小城拍拍默蕁的肩頭安慰道;“不如我來給你講故事吧?我們別再想那些難過的事。”

默蕁望著小城安靜地點點頭。

“嗯。你知道阿裏寶劍的故事嗎?是婆婆講給我聽的,她希望我成為像阿裏那樣勇敢的男子漢!”

默蕁雙手托著腮安靜的搖搖頭。

“喏。講故事之前呢,我先給你看樣東西!”小城故作神秘的笑著示意默蕁走到他後麵去,然後用右手把自己左肩的衣服稍微向下拉裸露出肩頭,他吃力地向後回頭看著默蕁驚訝的表情,臉上充滿了自豪,“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胎記,你的左肩頭有個胎記。”默蕁好奇地用手輕輕摸了摸那塊棕色的胎記。

“那你覺得它長得像什麼?”小城得意的聲音裏充滿了想得到自己期待答案的那種迫切,甚至有點顫抖。

“像..像..很像一把寶劍!”猶豫之後默蕁還是很肯定的說出了答案,當她說到“寶劍”二字的同時小城也迫不及待的說出了這個詞,於是兩個人都笑了。

小城把衣服都整理好,鄭重其事的望著默蕁的藍色眼睛說“這是屬於我的秘密,這塊寶劍形狀的胎記一定是爸爸媽媽留給我的禮物,它是我的寶劍,我希望我能像阿裏那樣勇敢!”

“你一定會的,你也會很勇敢!”默蕁也同樣鄭重地注視著小城晶黑的眼睛,“我們都會很勇敢。”

聽到婆婆喊他們的時候,小城的故事也剛好講完,隻是默蕁還陶醉在故事中一時難以回神。

“哈哈,以後你還來我們的小石屋,婆婆會給我們講好多故事呢”小城笑著拉起默蕁的手向婆婆走去。

婆婆笑意盈盈的看著兩個孩子,手上是默蕁那件雪白的紗裙,隻見原來劃破的地方赫然繡著幾枝桃花,旁邊還有兩隻彩蝶圍著那鮮豔的桃花翩翩起舞,竟然像真的一樣。原來婆婆先把桃花和彩蝶繡到繡布上,然後再縫到紗裙上去的。

這下,默蕁最喜愛的白色紗裙比以前更漂亮了!

“孩子,快換上衣服回家吧,別讓你媽媽擔心。”婆婆摸著小女孩卷曲的頭發,把裙子遞給喜出望外的默蕁。

“謝謝你,婆婆”默蕁抱著裙子旋轉了三圈,別提有多開心了。

突然,她停下來跑上前去用雙臂摟住了哈娜婆婆的脖子,在婆婆耳邊大聲的喊:“婆婆,我喜歡你。”

婆婆先是一愣,隨即會心地笑起來:“婆婆也喜歡你,下次再來玩啊。”

站在旁邊的小城受到了感染也笑的燦爛,他看到婆婆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了向日葵花,婆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開心過。

落日的餘暉灑落竹林間,竹樓上有個身影在焦急的等待,默蕁知道那是媽媽在等她,於是提起裙邊飛快的跑起來。在山上的小石屋裏度過了快樂的時光,以至於忘記了時間讓她在心裏暗暗責怪自己,腳下也像踩了風似的更快了。

突然,她一不小心摔倒在路邊,膝蓋磕在了路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紅色石子上,絆倒她的罪魁禍首也是它。默蕁疼得咬緊牙吸了一口冷氣,慢慢坐在地上拉起裙子一看,果然左膝蓋處磕掉了銅錢大小的一塊皮,傷口沒有流血,但是磕破的地方紅紅的,鮮紅的血似乎隨時都在準備滲出來。

顧不得疼痛,默蕁把那塊絆倒她的雞蛋大小的紅色石子攥在手裏,然後站起來試著一拐一拐地向前走,恨自己無法再飛快的跑回家去。

大家都在等她吃飯,洗過手之後,默蕁也坐到餐桌前來。

長方形的木製餐桌,爸爸依舊坐在餐桌的東麵,媽媽和妹妹敏曦坐在餐桌南麵,默蕁則和哥哥敏懿坐在媽媽對麵,坐好之後就聽爸爸說“開飯吧!”

餐桌上鋪了印有青蘋果圖案的桌布,今天的晚餐好豐盛呀,桌上都是默蕁愛吃的食物,媽媽的手藝自然好得沒話說,剛才在門外的時候默蕁就已經聞到香味了。

媽媽給默蕁夾菜,不經意問道:“你今天去哪玩了?怎麼回來有點晚?”

默蕁正在和哥哥比賽誰吃飯吃得更快些,聽到媽媽在問她就停下筷子,突然她想起了什麼,在大家驚異的目光中離開餐桌飛快的跑上樓去了。

很快她又捧著一束紫色的小野花回來了,清晨還沾滿露珠的花此刻有點蔫了,這讓默蕁有點沮喪,但她還是充滿期待的把花送給了媽媽。

大家在明白過來之後都笑了,穆沁拍了拍默蕁的頭笑的很幸福,這讓默蕁感覺心滿意足,媽媽的笑容就是對她最好的獎賞。

但是誰也沒有發覺,穆沁的笑容突然暗淡了一下,似乎疼痛難忍似的複雜表情一閃而過。

默蕁興奮的給大家講她今天的見聞,在餐桌上惹得大家開心的笑,笑聲衝出竹屋在整個竹林裏回蕩。

當然,她隱藏了蘭姨她們說過的話,就像她也隱藏了膝蓋上的傷口一樣。可是即使默蕁隱藏的再好,蘭姨她們說過的話並沒有像風一樣遠去,而是刺痛著她的心和左膝蓋上的傷口一樣隱隱作痛,以至於她把飯粒灑了許多在桌子上,還失神地把筷子掉到了桌子下麵,

也許是吃飯的時候媽媽照顧不周,敏曦也在飯桌上灑了飯粒。

在家裏穆沁是絕不允許小孩子浪費糧食的,默蕁知道灑了飯粒的後果就是被媽媽罰站,雖然默蕁之前從未灑過飯粒。

默蕁幫媽媽把碗筷收進廚房去,默默地準備和妹妹敏曦一起去二樓陽台上罰站,隻見媽媽撿食完最後一粒餐桌上被她們姐妹倆灑下的飯粒,嚴厲地看著坐在椅子前的敏曦說:“知道該怎麼做吧?”

敏曦通紅的小臉埋得很低,委屈地含著眼淚不敢看媽媽的臉,她無聲無息地從椅子上爬下來,乖乖地把雙手背到身後到二樓上罰站去了。

媽媽徑直走過默蕁的旁邊,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渴望,默蕁正在疑惑,敏懿站在樓梯間喊道:“默蕁,爸爸在書房等你。”

默蕁推開書房木門的那瞬間,一股特殊的香氣迎麵撲來,它不同於蘭姨身上的那種濃烈的香水的味道,那應該是淡淡的,沉沉的虛無縹緲的清香,仿佛是從地底深處散發出來的一樣,默蕁感覺這香味很熟悉,對了,爸爸身上偶爾也會有這種淡淡的香味呢。

敏啟梵背對著默蕁沉默著,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爸爸。”默蕁甜甜地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