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轟炸機像是埋伏了太久似的突然出現,世界也在那一刻迅速的翻轉過來,紛紛揚揚的塵土在我的視線裏像漫天飛舞的碎雪一樣飄灑不止,戰爭的聲音還在轟鳴著像是魔鬼的笑聲,我迷蒙的眼睛裏已經哭不出淚水,張大的嘴巴裏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任飛揚的塵土灌滿了我的喉嚨。
安靜了,世界突然靜止了!
你的父親——令人尊敬的學者伊本?辛納先生被掩埋在土牆的廢墟裏,他就那樣安靜地躺在我的麵前,仿佛永遠的睡過去了。而在剛剛幾秒鍾之前,他正微笑著向我走來,準備告訴我他的孩子將要出生的喜訊,並希望我可以祝福他的孩子。
我不敢相信所發生的一切,那一定是個噩夢!你的年輕的俊美的崇高的父親——伊本。辛納先生,在我身後的土牆倒塌下來的那一刻推開了我,用自己寶貴的生命換下了我的生命,我的生命是多麼的不足可惜,可是你的父親還有他未完成的理想,而且不久之後他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他還沒有嚐過初為人父的喜悅,我的心像被撕裂著一樣的痛。
我的罪惡我可以向安拉請求寬恕,可是誰去數落戰爭的罪惡?
蕁兒,我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你都沒有機會在來到這世界時去愛上你父親的笑容,而你的母親受到這樣的打擊神情日益憂鬱,一天天地消沉下去。七天後你出生了,根據你父親伊本。辛納先生的遺願,我們為你取名澤依奈拜,希望你平安幸福的長大。你的母親因為你的到來而努力振作,她是最偉大的母親。那時我和你的母親相識五個多月了,你的母親和你的父親一樣受到我的尊敬,她有淵博的學識和良好的修養,是值得所有人尊敬和愛戴的女子。在你的父親永遠地離開我們之後,我希望可以得到你母親的允許替你的父親照顧你們母女,我覺得有非這樣做不可的責任。
但是你的母親與你的父親之間有著深刻的愛情,你繼承了父親藍色的眼睛和卷曲的黑頭發,隨著你一天一天更清晰地照射出你父親的影子,你的母親愈發的沉浸於對你父親的思念之中,她神情憂鬱而憔悴,在你七個月的時候也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她也永遠都不知道,她自身美好而高潔的品質贏得了我真心的傾慕,這是一個秘密,我從來都不敢也不願意透露的秘密。
後來,戰爭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戰火慢慢的平息了一些。我忍著痛苦將你的母親埋葬於你父親的墓邊,那是在幼發拉底河流經的希特附近,兩個沒有姓名的極荒涼和平凡的墳堆,那裏睡著你的親生父親和母親。
孩子,不要誤以為自己是私生的孩子並因此而自慚形穢,你的父親與母親是最值得世人尊重的人,他們是非常恩愛相配的夫妻。如果在過去你的藍色的眼睛為你帶來了煩惱,自此之後,就為擁有與眾不同的使命而努力吧!你的父親伊本。辛納先生以其精心的學習研究成果都彙集在這本波斯語寫成的《伊樂園》裏,這也是我為什麼要你從小學習波斯文的原因,它不僅是你親生母親耶曼的母語,也是你的父親傾注了短暫的一生所研究學習的語言。《伊樂園》是你父親除高貴純正的血統以外,所留給你的最寶貴的東西,也是你的雙親唯一的遺物,那些還未完成的部分,希望你可以舉著你父親曾揮動過的旗幟,踩著他走過的腳印續寫新的篇章。
蕁兒,我深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所以留這封信和你你父親的遺作給你。該是你成長起來努力的時刻了,孩子,不要沉迷於悲傷,勇敢而堅定的走下去,你的身體裏流動著挪威貴族的血液,你的藍色的眼睛不應再為你帶來恥辱,那是你的父親——年輕的******學者為你恩賜的榮耀,將這份至高無上的榮耀傳承和延續下去,是你新的使命!
伊默蕁,我的孩子。爸爸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在夜晚安靜懸掛在我們屋頂的月亮是我的,現在爸爸把自己的月亮送給你,在孤單無助的時候依靠它來陪伴你。以後的路可能很艱難,但是要一直走下去,不要停止。
最後,吻吻我親愛的孩子,好好照顧你的媽媽和妹妹。
愛你的爸爸
二零零三年五月
信讀到這裏戛然而止,默蕁坐在爸爸的書房裏坐在爸爸生前坐過的椅子上,她想象著父親寫給她這封信的樣子,一遍又一遍模仿著爸爸的動作與神情。她從父親的信裏仿佛去到了幼發拉底河畔還有麥加聖城,親眼經曆了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她的手顫抖著翻開桌上那本泛黃的線裝書,但是很快就像觸電般的合上了它。
書房的門窗都被她緊緊的關起來,燈光裹住她和她的椅子。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自己突然被揭開的身世和賦予的使命,她覺得如釋重負但又覺得好累,這一次她再也沒有輕易地流出淚水,她的爸爸已經不在了,她失去了守護在生命裏的光束,她的爸爸告訴她——要堅強!
她怎麼會忘記呢?爸爸這二十年來對她的養育和教導,還有他的親切的音容笑貌,她以為爸爸會一直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穿著學士禮服畢業,看著她步入幸福的婚姻殿堂,可是爸爸突然就永遠的離開了她..
3月27日,默蕁永遠都不會忘記!
清晨的第一抹晨曦還停落在藍河南岸哥特式紅色屋頂的別墅上時,默蕁已經在竹林裏安靜的讀書了,她的右手背在身後,食指和拇指之間輕輕地轉動著一枚小小的四葉草書簽,和默蕁的心事一樣透明。她的聲音在竹林裏輕輕的回響,像夜鶯讚美的歌聲一樣。
時間像沒有腳的雲朵從藍藍天空中溜過去,朝陽的光輝已經灑落在竹林的每一個角落,也灑落在默蕁蜷縮卷曲的發梢,她多麼希望一轉身就看到黑黑的少年,還有他那明媚純淨的微笑裝點得臉,可是直到太陽曬幹了四葉草上的露珠,少年也沒有出現。
哥哥敏懿匆匆忙忙跑來,他看著默蕁的眼睛悲傷地說:
“爸爸病倒了。”
默蕁飛快的往家跑去,她跑得跌跌撞撞,她跌倒在樓梯上但是下一秒迅速的爬起,她想起爸爸徹夜亮起的燈和刻意壓低的咳嗽聲,她多麼害怕,她害怕失去!
在爸爸的房間裏,穆沁媽媽寸步不離的守在爸爸的床邊,爸爸已經太累了,閉上眼似乎在安靜的沉睡,多少個夜晚爸爸都在書房裏度過,他已經很久沒有沉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