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挎包裏拿出那本《城市獵人》,遞給尹墨。尹墨翻了翻,夾了一大箸蕨菜塞進嘴裏。他耐著性子等尹墨嚼完,才幽幽的問:“你們的期刊不是叫《長城》嗎?幾時易名的?”尹墨不理他,自顧吃菜,還拿了一個鹵鴨頭,慢慢用筷子挑腦花兒吃。他又默坐了一會兒,起身給尹墨倒了一杯熱茶,尹墨不客氣地喝光了,繼續和鴨頭戰鬥。他又湊過去,討好著給尹墨點煙。“去去去!”尹墨把他的煙推開,抽了一根牙簽叼著,含笑打量他。他兀自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尹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有什麼直接問!你小子沉得住氣我知道,我懶得跟你兜圈子,你也少打擦邊球!你這種悶葫蘆,女人怎麼受得了?不過,偏有女人好你這口悶騷也不一定,比如中文係那個小幺妹,你們後來怎麼樣了?是修成正果了還是換了叫?”尹墨注意到鍾慎言的腮幫子在痙攣,“你今天就是為她來的?”他點點頭。尹墨重新翻了翻那本《城市獵人》,“這本《城市獵人》是我們出版社為雜誌社創刊10周年搞的十大專輯之一,這本的主題好象是‘我們的青春和愛情’。兄弟,這裏沒有沈蘭心的呀!你看,林白、陳染、紅塵……滄海是誰?”鍾慎言突然伸出一隻手拽住尹墨的,尹墨立即感受到他的顫栗。“沒關係,我馬上幫你問清楚!你知道,我是做發行的,我問問編輯部那邊就行了!”
尹墨打電話給文藝部的郭丹妮,那邊好象在逛商場,尹墨和她從米蘭秀場今秋流行色、哈韓風、哈日版、洛麗塔一直追溯到波西米亞風情,最後才不經意地聊起《城市獵人》及滄海,少說也鋪敘了40分鍾,聊到滄海時,尹墨隻哼哼,完全無法猜測雙方談話內容。好容易尹墨不哼哼了,話題好象又飆到了頭發的護理。鍾慎言一直不錯眼珠地死盯著他,尹墨不得不掛斷電話,因為鍾慎言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兄弟,你這個神情讓我想起我初戀那陣兒,你怎麼也算得上歡場老手了嘛,有必要這麼急嗎?就算是老情人要相聚了,也不必這樣沉不住氣呀!”尹墨煲電話煲累了,起身要上洗手間,被鍾慎言一把揪住。“你敢去!”他嘶啞著嗓音,眼眶睜得要裂了似的,眼珠發出藍幽幽的光。
“你先別激動,我問你,你憑什麼判斷滄海就是沈蘭心?”尹墨把他壓回座位。他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尹墨注意到才瞬間工夫,鍾慎言的嘴唇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他立即讀懂了這個沉默慎言的男人內心的波瀾和煎熬。鍾慎言翻開《城市獵人》,選了幾段用低抑的喉音讀到:
“這個城市是繁華的,所以他愛它,我也愛這個城市,因為他在這裏。然而我要離開它了,因為,我發現他不是我的愛人,他是一個城市獵人。”
“在自己的房間,肯定是不能入睡的,因為不知道他在哪裏?有沒有喝醉?喝醉了有沒有人送他回家?以前騎自行車,我擔心,現在開汽車,我更擔心。然而,在他那裏,我仍然不能入睡,我睡了就不知道他幾時回來的?有沒有吐?”
“他的第一款車叫城市獵人。人們說,男人就像愛女人一樣愛車,我真希望他也是這樣的男人,但事實上,他好象更愛車一些,至少,車子餓了,是他親自加油加水,還定期給車子做美容。我好象是永遠不會饑渴卻必須天生麗質的布娃娃,難怪他一直叫我懶娃娃。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飲食、美容的話題。我們不是飲食男女,那是什麼呢?”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見到他的時間越來越少。這個城市也越來越冷。辦公室外邊的銀杏葉,去年是十一月黃的,今年十一月,就已經全掉了。腳踩上去,連聲音都是幹啞的。我覺得我的心也像這些幹了水氣的銀杏葉。”
“卡夫卡書吧關門的時間是晚上9點。人民南路這個時候才剛剛睡醒,一條長長的街擠得水泄不通。當然擠了,現在小攤小鋪可以放心擺放了,城管下班了。我無意間走過蘭桂坊,不禁駐腳張望。蘭桂坊就是一個酒吧,我看它是因為它的名字裏有個蘭,他老說我自戀,也真夠自戀,我剛才就皺了眉頭想:你這樣一個酒吧也配叫蘭嗎?”
“我真希望我永遠沒有經過蘭桂坊!那一天是周末,我照舊在他那裏等他,照舊等到半夜,他照舊喝得爛醉,如果我照舊在屋裏等他,那麼他會照舊給我一個照舊的解釋:加班。我知道,隻要他照舊說,我照舊會信。所以,我不再照舊。我要離開這個照舊,否則,我就會成為一個舊物,給他糜爛的現實生活做一個古典的背景。我隻能離開這個城市獵人,因為我不是他的獵物,哪怕有我自以為是的愛情,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