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紹文,矮胖身材,五官扁平,粗短脖子,滿頭小發卷。據說年輕時也有過許多抱負,可惜江城一中的教師沒有趕上她的盛年時期。張大犇是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走的,組織就派來這個老太太接替他做校長,說她老太太,有些不敬,這一年,施紹文剛滿五十歲。
孔子說:五十知天命。淮南子又說: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說春秋衛國有個伯玉,不斷反省自己,到五十歲時知道了以前四十九年中的錯誤。不知施紹文是到了五十歲就頓悟天命不可違呢還是省悟到過去全是錯,她一上任就顯示出不同尋常的謹慎。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夥都盯著呢。施紹文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換中幹,她把除劉平以外的所有中幹全換掉,且換成清一色的女將。這樣一來,施紹文肯定不可能與某個中幹犯男女關係的錯誤了,大家一邊笑一邊關注她的後兩把火,施紹文卻深居簡出地隱起來了。
當初和施紹文一起到江城一中來的還有兩個副校長,一個書記,年齡都在施紹文之上,分管德育的副校長五十七歲,分管後勤的副校長五十五歲,書記叫費一帆,五十四歲。幸虧殷無恤年僅四十二歲,所以江城一中領導班子平均年齡隻有五十一點六,不至於太老齡化。盡管如此,教師們還是戲稱這個領導班子為夕陽紅集團。
費書記是這個集團裏最有活力的人,他兩鬢斑白,教師們在背地裏先叫他費二毛,後來發現這位書記年紀雖大,性情急躁,說話矜誇,因為曾經公費去歐洲考察過三個月,染了些歐風,動輒聳肩搖頭,滿口“hum”,又喜讀武俠,自詡深愛國學,總是自稱“兄弟”,教師們就公開地叫他“費不凡”了。
這個夕陽紅集團緊密地團結在深居簡出的施紹文周圍,除了發布防火防盜防記者這一類安民告示外,絕不肯拋頭露麵,自稱是無為而治。無為,倒是事實,能否而治,倒要費考據。
樹欲靜而風不止,施紹文怎麼都想不到大洋彼岸的美國次貸危機會打破江城一中校園生活的平靜。
最先感受到次貸危機來襲的是一群炒股票、買基金的教師,他們多年的積蓄在一夜間就蒸發了。接下來,豬肉、菜油、大米、燃氣紛紛漲價,江城一中有個退休教師跑到家樂福去搶購大米,被當場踩死。市場動蕩,市民錢包縮水,初中教師的家教收入銳減。那年初冬,江城市爆發了全市出租車司機大罷工,江城郊區的教師也紛紛走下講台,醞釀停課。這些信息鼓動得江城一中死水微瀾,每個人心裏都癢癢地躁動。
江城市政府迅速采取了措施,有力地控製住了局勢。江城市內一些中小學趁新年這個節令,在上級的默許下不同程度地發放了一些財物以資安撫。
分管後勤的校長事後出來說,當時他就勸諫施紹文發一點,哪怕杯水車薪,也要向教師們表示一下態度。施紹文拒絕了,理由有二:一、沒有接到上級的明文通知,她多年從政的經驗證實凡是沒有明文通知的事就不能做,做了是要承擔責任的;二、秀才鬧事,十年不成,諒這些教師也不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何況江城一中的教師是出了名的溫順,否則張大犇怎敢在這裏作威作福十幾年?
於是,夕陽紅集團繼續不為,期待而治。
隔壁江城二中每個教師興衝衝地領了一台筆記本電腦回家;江城三中則是人手一萬,包括退休教師在內,紅彤彤的鈔票數得刷刷地;江城人民小學偷偷地給每個教師發了一張麵值一萬元的提貨卡……連江城市內最偏僻的江城城關中學都每人揣了八百元的新年獎進兜裏,江城一中的教師們沉不住氣了,紛紛以工會小組、年級組的名義寫建議書要求夕陽紅集團體察下情。建議書一封封交上去,一次次如石沉大海。某天清晨,江城一中的教師每人都在自己校內網的郵箱裏收到一封信,題為《江城一中十八怪》:
十年房不蓋
退休的比在職的歪
法定節假監考隨便派
食堂主管老婆換得快
搞家教家中輪番來
教學樓像個大墓台
教書教不了,幹中幹
中幹多自賓館來
喝酒猜拳鬧得歡
職工多是官太太
教師混日子當官的看不出來
當官的房子幾處買
窮教師整天愁房貸
裝點門麵民主黨派
一輩輩開山刨土
一代代天國挖地
一個個登台掌權
一夥夥老土自私
一屆屆胸無大誌
一槽槽奸猾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