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凍傷(2 / 2)

就像某個大家琢磨了半天,醞釀了最好的情緒,準備了最上等的紙墨,打算要畫一幅猛虎下山圖,才畫了個虎頭的時候,有事走開了,然後便有個三歲的孩子,拿起筆在宣紙上隨意亂塗了一隻貓的身子。

讓好好的一幅猛虎圖,變成了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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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自己,就是這個最大的笑話。

弑母之仇也好,大哥被囚也好,就像他父君所言,是他這個神誌不清的人自己臆想出來的罷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活下來,這樣活下來,又有什麼意義?

看著沫沫從一個滿身靈氣、俏皮聰穎的女孩子,變成一個服侍他的小丫頭?還是看著她因為自己多吃了一口,或者少咳嗽了兩聲而歡呼雀躍?

不不,他們不該是這樣的。

在觀池,他與她怦然情動,惺惺相惜,亦師亦友。

在杭州,他與她剪燭共話,江南煙雨,情濃意濃。

在魔鬼島,他與她死生相依,千辛萬難,形影相隨。

在決戰時,他與她並肩禦敵,君生我生,不離不棄。

他早就說過一百次,她應該有更好的未來,更美的人生,如先祖那樣,化真身以尾畫地,龍翔九天,笑傲天宇。

那才是她該過的日子,就像在昨晚,他舉杯對她說的那樣,那些美好的祝福,字字出自肺腑,源於真心。

而現在,她丟棄了她的那些夢想,她甚至沒時間去練她的鞭法,而隻是滿足於天天圍著他轉,做以前長寧和靜安才會做的那些事情,喂他吃飯,幫他梳頭,替他已經潰爛的傷口換藥,甚至在他嘔吐了之後,蹲在地上替他收拾那些穢物。

他已經不能再飛了,她因為愛他,所以也折了自己的翅膀,陪他一起腐朽。

嗬嗬,軒轅璟華,這就是你的愛麼?

你就拿這些,去給你最愛的女孩麼?

沒有歡笑,沒有浪漫,沒有花前月下,也沒有天長地久。他甚至想過離開她,偷偷地走掉,但他連走出這個屋子的能力都沒有。

他現在能做的,不過是在清醒的時候,努力陪她一起說說笑話,說病好了以後的事,說將來怎麼娶她,還要生幾個孩子……

他一本正經地說,她信以為真地聽。

他的話都是空話,她的笑也全是假笑。

他們,真是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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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昨晚又怎麼了,會弄得她光腳站在雪地裏,她說高燒驚厥,那又是個什麼東西?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隻是震驚和心痛,看到那雙柔白光嫩的嬰兒足,竟會因為自己,被凍傷成那個慘不忍睹的模樣!

她一定很痛,脫下鞋襪的時候,他看到她在倒抽冷氣。她一直有這個小動作,如果痛了,或者受驚了,就會下意識地倒吸冷氣。

其實他也很痛,在他的心裏,痛到幾乎無法呼吸。已經不能給她幸福了,快樂也沒有,未來也沒有,甚至連陪伴也做不到……

而現在,竟然已經開始要變本加厲地傷害她了麼?

“沫沫,你……等一等,我去給你找點藥。”他有些茫茫然,將攬月拄在地上,慢慢走到另外一間。

田蒙他們走時,留了許多的藥給他們,外敷的、內服的,應有盡有,都放在另外一個房間裏。他沒去過,但他看阿沫每次都從這裏麵拿各種各樣的出來,仔細找了找,找到一罐藥膏。

他盡力想快些,莫讓她久等,但眼睛看那些小字很費力,走也走不快,仍是花了不少時間才回來。等他坐回到床邊,隻覺頭暈目眩,一顆心咚咚跳得好像要從喉嚨口跑出來。

“璟華,這是什麼?”阿沫問。

他緊閉著唇,連話都不敢說,怕一開口讓她聽到自己淩亂已極的喘息,隻是低頭打開罐子,輕輕抹了些膏藥在她的腳上。

那藥膏是綠色的,略有透明,像凝脂般,還帶著一股麻油的香氣。璟華抹得很仔細,就像在她腳上畫一副細膩的工筆,所有的地方都沒有遺漏,不薄不厚塗滿一層。

“覺得好點麼?”坐了一會兒,他方敢開口說話。

“好多啦!”阿沫仍是那種聽了讓人歡欣鼓舞的語氣,喜滋滋道:“塗了就立刻感覺涼颼颼的,一點都不痛了呢!璟華,這藥膏叫什麼?”

“薄荷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