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簾子(2 / 2)

但他仍是不滿意。

他不想就這樣一直躺著,連說句話都要氣喘半天,他看上去迫不及待地想站起來,但其實是更想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不能站起來。

關於這個問題,他問了很多次,但沅姐姐不說。

如果真的站不起來呢?如果他永遠隻是一個廢人了呢?

那麼三年後,他拿什麼來娶門外的那個女孩兒?

那個女孩兒現在每天都來,在簾子的外麵自說自話,說今天買菜時候,好心的小販多送了她一把茼蒿啊; 說昨天回家路上捉了兩隻雀兒,喂飽以後又放走了;又說天氣越來越寒,她住的那個地方梅花開得好極了,等她未來夫君回來看到,一定會十分高興……

她喜歡說話,從進屋開始,一直要說到傍晚,每天都嘰嘰喳喳。有時候連著說,說得嗓子都啞了,但仍是停不下來,就像天生的話癆。

他很心疼,請沅姐姐煮一些清涼潤嗓的茶放在外頭,果然後來她的嗓子就好了很多。

除了說話,她也會帶些紙筆過來,在每日他午睡的那一個時辰裏,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外間畫畫。等他醒來,玹華就會給他拿進來一疊她畫好的畫。

但當時,他是不看的。

他舍不得看。他一定要留在被疼痛折磨到幾乎想要放棄的時候,才拿出來,仔仔細細地,一點一滴地看。

她那些大筆一揮、異想天開的畫作,就像是他止痛的良藥,續命的金丹。他極為珍惜,甚至規定了自己,每次隻能看一張,多了不行。

他如此想她,日日夜夜靠聽著她的聲音,想象著她的樣子才讓自己熬過來,撐過那讓人生不如死的分分秒秒。

可當沅姐姐問他要不要見她時,他總是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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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天。

一個月前,天帝就恢複了例行的朝會。早朝結束,他總是帶了厚厚一遝奏折鑽進龍輦,然後第二天,又帶著批閱好的奏折回到淩霄殿。一切井然有條。

但這個天帝從來沒有回過宸安宮。

阿沫也從來沒有去找過他。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誰,她依然每天往她的菩提小鎮跑。

那裏才有她的璟華。

不在那個金碧輝煌的淩霄殿裏,而在那間灰牆黑瓦的小屋裏,那頂素白的麻布簾子後。

她的璟華,已經有兩個多月都沒有走出那間屋子,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可她知道,他一定在,就離她幾步之遙。

她每天都要說許多話,她曉得他一定都聽到了。她說得嗓子嘶啞,第二天外頭就多了一壺枇杷桉葉茶。

她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塗鴉,他也一定都看到了。因為每次剛畫完,玹華就會收走,而且日日都將筆墨顏料為她準備得極充分。

她耐心地等著,不催,不急。

她甚至懶得去猜測他不肯見她的原因,是擔心自己傷重難愈?還是別的什麼?無所謂了。既然什麼原因她都能接受,那又何必去細究那個原因到底長什麼模樣?

連玹華大哥都不來管她,他甚至故意躲開她,好騰出空間來讓她一個人自我發揮,自說自話。

其實阿沫本來就是很放得開的姑娘,並不會因為玹華在而有所拘束。

但他走了,那當然就更好,可以讓她表演得更投入。對,沒錯,她已經從一開始漫無邊際的逮著什麼說什麼,發展到每天都有係統地規劃,精心地準備一小段節目。

她先是從璟華的書房裏找了一些他平素愛看的書,每日上午,趁著陽光正好的時候給他讀個幾篇。但他那些書都很是艱澀深奧,她不但不明其意,甚至許多的字都認不完全。

阿沫讀了幾天就宣布放棄,她認為那樣的書著實沒什麼看頭,看了也對身體恢複沒啥好處。璟華就是從小都太嚴肅了,所以現在長大了才活得這麼悶,這麼累。她托青瀾找了許多人界的戲文,詼諧幽默的那種,然後每天堅持讀兩三個段子。

那些凡人真有本事,阿沫讀著讀著,有時候自己都前俯後仰,笑痛了肚皮,流下了眼淚。

可那道簾子後麵,卻沒有任何聲息。

沒關係的,璟華。

阿沫想,我還有許多的笑話書,等我把這些好笑的故事都講完,你一定會笑一笑的。如果你還不笑,我就再讓青瀾哥哥去買更多的,一直到你願意笑了為止。

璟華,我會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