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天下人人都以為他沉穩從容,隻有自己曉得他其實是個冒失鬼。人人都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也隻有自己才明白,他其實混蛋透頂。
阿沫在女孩子裏算個頭小的,而璟華在男人裏又算是高的,他的袍子穿在阿沫身上就像裹了個床單一樣晃晃悠悠。但阿沫不管,她提著衫子不讓自己絆倒,然後就往床上一躺。
這個傻瓜,就在這裏躺了整整兩年啊。
阿沫趴在那個被褥上,用力吸著,想更多吸進一些他曾經的氣息。
一直睡在這裏,是怎麼樣的一個感覺呢?阿沫想。
動也不能動,整天整天地躺著,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連呼吸一次都那麼吃力。璟華,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我也曾經被打碎了全身的骨頭,但是那時候有你替我治傷,還日日夜夜陪著我,我一個多月就長好了。
可是你,整整兩年啊!而且沅姐姐說,你不但是骨頭碎了,筋脈全斷,連內髒都已經完全廢了,你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呢?
阿沫趴著的那條衾被逐漸被氤開了一小灘水漬,在她眼睛的下方。她把頭扭過去,可水漬又跟到了新的地方。
璟華,那些個睡不著的夜裏,你在想些什麼呢?
是不是和我一樣,你在想我,而我在想你?
是啊,我好想你。想啊,想啊,拚命地想。
想到心像被剜了一樣,想到恨不得立刻就衝過來,剪掉這條討厭的簾子,撲到你懷裏。
阿沫將被褥墊高,學著他生病時的樣子,讓自己半靠在床榻上,然後閉上眼睛。
璟華,你那時候,是不是就這樣躺著,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獨自一人,在黑暗裏,抵抗思念、恐懼、絕望,孤立無援。
眼淚又從閉著的眼眸裏淌下來。她用手背擦了擦,睜開眼來,呆呆地望著帳頂。
帳頂上,有些古怪。
阿沫坐起來,半跪著去研究帳頂上那一片片白色的東西。等她終於看清之後,她突然捂著嘴,驚訝到幾乎要叫出來。
那是她畫的畫,那些隨手塗的,幾乎連自己都已經忘記了的畫。
帳頂上,幾根細線綁著,那些紙片就插在橫七豎八的細線中間。如果在她剛才躺著的那種位置,正好是一抬眼就能望見。
璟華一直在看她的畫。
那些她在午後,斜倚著靠窗的桌子,或者坐在小院裏隨便塗抹的畫作,都被他收為至寶。
在他發病的時候,在他不能動彈的時候,在他一次次被病痛折磨得幾乎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總是抬起頭,去看一看她的那些畫。
他看著它們,就會想象有那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她坐在陽光裏,拿著筆塗鴉。她是上天的寵兒,她讓世上的美好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一笑所有的花兒都跟著開放,她的快樂哪怕最好的畫師都無法描摹。
看著那些畫,璟華就會笑,哪怕痛到暈厥,都會在昏睡中笑起來。
她是你的,她在等你。
軒轅璟華,一定要撐過去,一定要好起來!要站起來,走回她身邊去!要拿起劍,永遠守護她!
事隔經年,璟華的心聲仿佛仍回蕩在這個小屋子裏。阿沫聽到了,她將那些畫一張張取下來,抱在懷裏,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