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結構還在,不必管。”
紀師傅親自看了一圈兒,把幾個關鍵處看了看,發現沒什麼問題,也就不理會了。
這些小事兒,追究不來,也不是他們可以去追究的。
之後再走,就有弟子不跟了,又有弟子在第二座橋那裏等著,一樣的檢查,各處都看了,確定沒問題,再走的時候,又有人跟著,有人不跟。
紀墨看了好一陣兒才明白,這有點兒像是大學的自由選題,這麼多座橋,難道每座橋都是自己不擅長的嗎?總有擅長的吧,擅長的就不用看了,不擅長的,跟著看看,查漏補缺,再聽聽師父講什麼,看看具體的關鍵在哪裏,大家的進度不同,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來就行了。
紀師傅對此不做要求,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弟子們用心不用心,都是他們的事情了,有能耐的出師就自立門戶,沒能耐的,一輩子當個弟子,任勞任怨,吃飽穿暖,也沒什麼不好。
這樣來來回回,一圈兒走下來,紀師傅身邊兒總是跟著些人,這些弟子的來處不同,消息也是五花八門,小到雞毛蒜皮,那些女人以為男人不會關注的事情,他們其實都在意,大到官吏換屆,是好是壞,他們都能略說幾句,偏一點兒的還有花邊新聞,哪個寡婦門前不清淨,哪個老頭子亂搞,家長裏短,也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偶爾還夾雜著對夢中情人的暢想,男人麼,酒色財氣,想要當個聖僧也要先提升文化水平啊!
他們這些粗漢子,在家的時候少,在外的時候多,說是見多識廣,也有幾分,說是沒文化,那又是肯定的,眼睛所盯著的事情,除了技藝上的,就是周圍哪家的好顏色好吃食,總也不過那麼兩樣。
其中,對未來的暢想都寡淡如水,不外是學成之後自己造橋,威風,能耐,具體其中能夠賺多少,需要怎樣與人交道,又沒有幾個能夠說得明白的。
紀墨看著他們,想到的就是一個詞——“質樸”,與其說很多人都有匠人精神,知道一生專注一技,不如說他們所見淺顯,便隻有眼前一技,不專注也沒其他法子,專注了好歹能夠吃喝有靠。
也正是這樣的一群糙漢子,才能夠十幾年如一日地幹著同樣的活計,而不會得隴望蜀,期待那些他們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東西。
滿腦子就這一技,就這一事,想要多好,受限於個人能力,恐怕天賦所限,未必能夠,想要不好,除非是不專心的,否則不好程度也有限。
這樣培養下來,普遍都是中等水平,既不太高,也不太低,若是有肯鑽研的,以後未必不能更高,但那也不是紀家的技藝了。
紀師傅對此很看得開,他著重培養紀墨,便把紀墨帶在身邊兒,其他弟子,隨他來去,就這麼地,隨著路線變化,漸漸就往深山裏頭去了,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就是修了橋鋪了路,跟外界的聯絡也少,民風便顯示出幾分閉塞來,透著些排外感。
他們到的時候,正是豐水期之前的祭祀儀式,這村中有巫師在,來之前紀師傅就跟紀墨說了,讓他別亂跑,還叮囑了王石柱把紀墨看好,“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要被那吃小孩兒的老虎逮了去。”
紀師傅嚇唬紀墨,他少有說這樣的話,故作的厲色也唬不住紀墨,但既然這樣說,必然也是有緣故的。
紀墨老老實實應了,估摸著這山中恐怕有些虎豹豺狼之類的,說不得便是怕自己被這些野獸叼了去,野獸的嘴也是刁,老人枯柴,青年精壯,唯有小孩子,又容易捕獵又容易下嘴,總有些野獸願意朝人類的小孩兒下手的。
結果到了那兒,正好碰見祭祀,他們便沒往前走,紀師傅領著人,很是謹慎地停在了遠處,並不上前。
紀墨看著那邊兒岸上身穿黑袍,頭戴彩羽的巫師指揮著人把“祭品”往河裏扔,托盤上的“祭品”分明就是小孩兒,四五歲的樣子,嘴裏塞著紅布,哭不得,隻是嗚咽,身上捆著紅繩,直接被扔石頭一樣投入河水之中。
湍急河流,幾乎頃刻間就沒過了孩子的頭頂,讓那孩子在波濤之中再不相見。
岸邊兒似有人哭,又似在祝禱一樣,悠長的吟唱聲,伴隨著繚繞的香煙,就在那橋旁,分明像是演繹了一出幽冥離斷。
紀墨震驚地睜大雙眼,當課本之中的某一幕出現在眼前,卻沒有一個睿智的官員來叫停的時候,他們能做的也隻是看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