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回 碧蟬化蠱驚淩燕(1 / 3)

四月十八拂曉,廬山劍派五老峰總壇鳴起鑼聲,派眾門下弟子紛紛集結殿外候訓。殿內中央首座乃現今廬山輩份最高的聶靈哲,宋師淵隻有在七月初五順利登上掌門之位方可坐得。然後是簡寂觀觀主陳茶道長和東林寺住持華葉大師分居左右,另外還有一位白鹿洞洞主耿中藏,對麵之座本是設給錦繡穀穀主彭雲巒的,隻是彭雲巒與宋師淵素有間隙,彭雲巒向來不參加廬山劍派召開的集會。另有一隱士,乃原翰林大學士李太白,因拒永王璘高官厚祿,退居江陵歸隱廬山。餘下是宋師淵的六位師弟,其中有四位是聶靈哲的弟子,大殿內有宋師淵的弟子十七人,殿外分別是六位師弟的弟子四百餘人,而遊牧的弟子都各自離開,廬山五老峰內再無一人。

聶靈哲向來不喜多言,便對宋師淵點點頭,宋師淵會意,朗聲說道:“我廬山派創自祖師李十二娘女俠,曆經三代,在江湖上素有俠名。本月初三,本派叛徒遊牧盜取廬山三寶之一的紫影鋒逃遁,尚未追回,若非陳茶道長和華葉大師仗義援手,隻怕昨日‘沉碧’也會為孤星魔女所得。是以我廬山派若不追回紫影鋒,還如何在武林中立足?豈不愧對列祖列宗?聶師叔與我要處理一年一度的掌門大會有關事宜,事務繁瑣無暇抽身下山,是以今日召集大家來就是要門下眾弟子進行比武,選出一名武德兼備的弟子下山,盡早取回‘紫影鋒’!”[按:李十二娘乃玄宗至肅宗治下年間之人,因小說有需要,故與史家有出入。]宋師淵門下弟子與同門師弟的眾弟子麵麵相覷,接著不約而同望向宋師淵的大弟子展城南。展城南是“城”字輩公認的武功最高的弟子,即使宋師淵本人這般年紀時也無如此造詣。展城南藉宋師淵之勢在眾師兄弟中大肆擴充勢力,拉幫結派,成了同門一霸,沒人敢招惹他。然而上回被杜長空的女弟子穀幽憐一劍削下了兩片眉毛,雖然沒人明著笑話他,可他的威信也就此大跌。唯一能與展城南一見高下的隻有宋師淵的二師弟葛宣的弟子嶽城歌。嶽城歌與展城南素來不和,近來更是以削眉之事此為笑柄譏笑展城南。此時正值比武,新仇舊恨,二人都暗下決心一並算清,相互冰冷地對視幾眼。

宋師淵當然知曉這些事,朝葛宣笑笑,朗聲道:“點到即止,莫要傷人,好,比武開始!元靜師弟的弟子胡城青,馬春希師弟的弟子徐城負,出列!”

徐城負和胡城青相互瞅瞅,緩緩地走上台。

宋師淵問道:“徐師侄練的什麼功夫?”

徐城負戰戰兢兢道:“問師叔,弟子生性愚鈍,悟性極差,不能參透本門武學之萬一,隻勉強算屬略窺門經,有負恩師多年教誨------”

聶靈哲“咳”一聲,淡淡打斷道:“問你練的什麼功夫?”

徐城負隻得硬著頭皮道:“回師祖,練過本門的升龍劍法,說來慚愧,練了七年有餘,毫無建樹------”

聶靈哲又道:“說說你不慚愧的。”

馬春希道:“師父,這孩子不會說話,不過------他的‘五魁手’練得也還算不錯。”

宋師淵道:“那這位胡師侄呢?”

胡城青亦誠惶誠恐道:“弟子什麼劍法都練得不好,唯獨這廬山笑拳倒還過得去。”

宋師淵道:“如今是為本派爭光,同門師兄弟何必謙讓多禮?來,切磋一下。”

兩人走上前來,相互行禮,卻半晌也不動,宋師淵奇道:“如何不還動手?”

胡城青無奈,大喝一聲,衝上前來,徐城負也迎過揪住他,扭成一團。二人方才還自你“五魁手”“廬山笑拳”練得好,此刻卻好似市井潑皮一般拳打腳踢,撕抓掐咬,直打得地麵灰塵滾滾,咚咚作響,眾弟子忍俊不禁,紛紛偷笑。

宋師淵一臉鐵青,順手在茶幾上一按,木桌角便給捏下一塊,“倏”地射出,正中徐城負“風池”穴,徐城負隻覺一陣酸麻,肥胖的身軀壓降下來,將胡城青撲到地上,正中“肩井穴”,動彈不得,兩人疊在一起,形象十分滑稽。

宋師淵怒道:“這是幹什麼?這裏是武林聖地!廬山劍派!你們以為是在揚州的蓬春街嗎?“下麵的弟子笑得厲害,宋師淵喝道:“還笑什麼?”登時大堂內安安靜靜,鴉雀無聲。其實“五魁手”是嶽城歌的得意之技,“廬山笑拳”則是展城南使得最精,眾弟子都怕得罪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急切地隻盼自己立即敗下陣來,愈快愈好,同時這般打法,也可以顯得展嶽二人比試時將“五魁手”與“廬山笑拳”使得更為精妙,是以便盡其告朔餼羊之能事,應付下來。

宋師淵一指展城南道:“城南,過來!”接著對大殿內所有弟子說道:“這樣罷,誰能打得贏我這徒兒的,站出來!”一時間無人敢應,隻聞得殿堂外的風聲獵獵作響。

葛宣向嶽城歌示意,嶽城歌昂首走出,抱拳道:“宋師伯,弟子狂妄,想領教這位展師兄的高招。”

展城南回敬道:“真是巧了,我也早對嶽師弟心儀已久,想不到今日終於能跟嶽師弟過招,還望師弟不吝賜教。”

宋師淵道:“不必多說,開始吧!”

展城南又一拱手,長劍一斜疾點嶽城歌胸部“天池穴”,嶽城歌也不轉身,足下一點,向後飄走。展城南一劍不中,右手竟交於左手,複而連轉兩圈,再複一劍射出,這招從廬山升龍劍法的“如影隨形”變化而來,展城南雖心術不正,但悟性極佳,尤其臨敵時應變奇快,右手交左手,再轉兩圈遞刺,比連抖五劍既快且更狠,招式尚不易變老。嶽城歌有些吃驚,但並不慌亂,身子向後一傾,借劍於地下抵去墮力,雙足翻騰空中,這一下拿捏十分之準,竟爾夾住展城南的劍身。展城南驀地一凜,右手運氣,劍鋒疾轉追電,若然不是嶽城歌也及時鬆開向外彈出,腳筋也非給挑斷。展城南攻得淩厲無儔,嶽城歌躲的也如鬼似魅,直如有心配合般纖毫不爽。眾人都看得冷汗涔涔,隨即是一陣震天價的喝彩。宋師淵不由微微頷首,捋須含笑,同時也對嶽城歌能如此應變,不落下乘深感訝然。

嶽城歌借這一彈之力,橫踏殿間大柱,轉身將劍遞出,身體在空中似陀螺般急轉如風,劍花舞錯,環環相扣,攻嚴守密且狠辣有餘。展城南一聲清嘯,使“粘”字決,算準對方來路,一劍戳出,“哧哧”作響,恰到好處地粘到嶽城歌劍身之上,嶽城歌想要甩開卻愈發粘得緊。眾人看得驚心動魄,心下皆嘖嘖稱羨。

原來這招乃升龍劍法中至高至奇的一招“獴蛇之鬥”,雖與少林達摩劍法中粘劍之式相似,但卻別有出入。當年創此劍法的“武林四極”之一的羨仙遙乃武學至人,遊曆九州大地,曾見山洞一獴一蛇相鬥,那獴比蛇小得多,蛇的兩招殺手鐧之一的毒液對獴無效,往往用另一招:卷纏對手。獴是蛇的天敵,對這一招早已滾熟,先瞅準時機,再一躍而起,咬住蛇頭,蛇必然翻身掙紮,卷身來纏,獴卻隨著蛇不停地打滾,蛇身向何處來獴身便向相左之處躲閃,便仍緊咬住蛇頭不放鬆,幾個回合下來,蛇便顱穿腦爛而死。羨仙遙武功已臻化境,心若光風霽月,霎時福至心靈,頓悟武學至高境界,便創了這一招“獴蛇之鬥”。

粘住對方之劍教對方有力無處使,但同時要以“緊咬蛇頭”耗損其體力為主旨,因此此招隱含內力相拚,內力高者往往通過劍身將內力源源湧出致對方死命而取勝,故而這一招廬山劍派本門習練切磋時決不可用,否則便是生死之搏,若非兩人都是武功高手,必然會一死一傷,端的凶險之極。是以此招展城南一使出,全殿上下盡皆動容,但嶽城歌這一擊密不透風,展城南武功雖強於他,卻仍是避無可避,憑他聰慧即可在轉瞬間想出別的破招之法,但他一心想致嶽城歌於死地,而嶽城歌這一擊也毫不容情,所以自己也毋須讓步,反正換作在場任何弟子也應變不來,本派前輩不致怪罪。而以內力而論,展城南平素潛心修練內功,宋師淵也私自相授廬山內功心法要詣,故而內力要勝嶽城歌一籌。嶽城歌性子焦躁,貪功冒進,急於求勝,平日重劍而輕練氣,武功徒有其表,華麗虛浮,兩人這一戰恰似“獴蛇之鬥”,展城南勝出已是無疑,便憑他內力仍不能收放自如,嶽城歌受重傷是再所難免的了。

葛宣心下急切,又不便親自出手,便向宋師淵看去。宋師淵素來自大,更是偏向自己的弟子,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不予理睬。但見展城南內力每遞出一分,嶽城歌臉色便愈顯蠟黃,頭上白氣蒸發,實在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嶽城歌忽然心念一動,撇開一掌,直撲對方胸口。展城南大驚,兩人以內相搏,實不可受外界一絲一毫的影響,哪怕被蚊蟲輕輕叮咬一下亦即會斃命,何況嶽城歌傾全力一掌。這一掌打出,嶽城歌自己也空門大開,把要害全賣給了對方,展城南應激之下內力自然而然地如暴風驟雨般傾瀉而至,嶽城歌內息走岔,亦焉能活命?眼見二人就要同歸於盡了。

陡然間此時一條白影疾至,雙手朦朧在劃了半個圈子,眾人看得模糊不清,隻覺得像是馬上便要睡去一般,登時展城南與嶽城歌二人內力都向來人這邊轉化。來人雙手分開,各持對方一臂,自腋部下向外引導真氣,最後直至“少衝”指尖射出,將殿間兩根大柱都擊出一凹陷小孔。全殿上下驚呼不已,宋師淵不由站起來,這才看清此人麵如冠玉,俊美儒雅,原來是葛宣最小的弟子邊城雪。可這邊城雪性子太過溫厚,直如大姑娘一般,又有些膽小,眾弟子總拿他尋開心,這在廬山上下無人不知,可沒料他竟暗地裏練了這麼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心下大為震驚,向葛宣看去。葛宣亦是一臉無措,仿佛比他更奇,神色決不似作偽。宋師淵轉念一想,這功夫就連葛宣也未遑多讓,又怎會是他教的?這小子不是悟性奇高,便是私自窺閱本派秘笈,但他膽小怕事又怎敢冒如此之大不韙?也許他的膽小是裝出來的?亦或他恰逢機緣得遇高人指點一二也未可知,但廬山弟子不得擅自下山,他從未得到下山之令又如何去遇見高人?莫非這廬山上也有高人?對了,定然是那五老峰大瀑布的碧水寒潭有什麼古怪。

想到這裏,宋師淵淡淡說道:“邊師侄救了兩位師兄,武功當真俊得很哪!葛師弟,恭喜你收了這麼一個青出於藍的好徒弟!”

葛宣大駭,回頭對邊城雪喝道:“畜生!跪下!”

邊城雪本以為使兩同門脫離險境,師父必定會嘉獎褒讚,怎知竟反會懷璧其罪,驚惶失措,忙跪下道:“師父!”

葛宣怒道:“小畜生,既有這樣一手高明的功夫,我也不配作你師父了!說!吃了什麼膽子,居然敢偷閱廬山心法?”

邊城雪搖頭叫道:“不,沒有啊師父!”

宋師淵冷冷道:“你們師徒二人不必一唱一合!邊師侄你剛才這一招,我也沒有見過。這不是本派武功吧?”

邊城雪道:“這------弟子一時心急,無暇多想,胡亂使出的------”

宋師淵怒極而笑道:“好一個胡亂使出!且不說這一招包含陽剛、陰柔,剛柔兼濟三種不同的內勁,單看你的身法,直如鬼魅妖魂,怎是我廬山派武功出塵若仙的樣子?說!你學了何派的邪功?”

邊城雪隻得道“弟子不取欺瞞師父及宋師伯,弟子不久前得遇一世外高人指點一二,因此------”

宋師淵暗忖道:“果然不錯。”喝道:“是哪位世外高人,隻是‘指點一二’,使可打敗廬山派‘城’字輩武功最高的兩名弟子?”

邊城雪道:“弟子曾立過誓不說出那位前輩的姓名,是以-------請恕弟子無禮。弟子犯了何罪,請師父、師祖和列位師伯師叔重罰!”說著“咚咚咚”又連磕三個響頭,言行中顯得懇摯無比。

宋師淵道:“你練別派武功,便是再高明,也不能算作本派弟子了。”

邊城雪急道:“宋師伯,這位高人與本派頗有淵源,教授弟子的武功也都是本派正宗功夫。”

宋師淵怒道:“瞎三話四!我在廬山三十多年,怎地未見過,有如此武功?本派上代五老都圓寂已久,又從何處冒出什麼高人來?”

聶靈哲忽道:“不論如何,他打贏了城南城歌兩位徒孫,自然是下山尋‘紫影鋒’的首選。不過------城南武功略高於城歌,是‘城’字輩使本派武功最高的弟子,那就由他與邊徒孫一同下山,相互也好有個照應,列位師侄和弟子們以為如何?”

聶靈哲的弟子與徒孫紛紛道:“謹遵師父(師祖)之訓。”宋師淵也不好再有異議,輕描淡寫地道:“既是如此,城南、城雪,著你二人即日下山,取回‘紫影鋒’!現在就去打點行裝吧!”

大殿眾散,二人走在一起,邊城雪拱手道:“展師兄,小弟從未下過廬山,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望展師兄多多指教。”

展城南重重地“哼”了一聲,怒道:“邊師弟武功卓絕,能有什麼要區區在下指教的!”說罷一甩手,兀自離開,邊城雪討了個沒趣,好在他性情柔和,也不以為忤。

二人卷了兩包衣服一包盤纏,收拾停當後,挑了兩匹好馬,這才上路,行了十天半月。遊何必定要有方,一路遣興賞奇,倒也逍遙自在。展城南忽道:“咱們去荊州城一趟,置些禮品。”

邊城雪奇道:“這是做什麼?”

展城南不耐煩地回道:“這還用問?去北方必過長江,那是巫山派的地界。咱們怎樣也要去白帝城拜見一下甘掌門夫婦,才不失江湖禮節。”

原來那長江之上本有大大小小三百多個幫派,三十年前“武林四極”之一的奇人慕風楚在巫山開山立派,收了數十名弟子,其中武藝最高的是首徒甘淩客。後來甘淩客繼任掌門,一統長江三峽,感念慕風楚大恩,娶其義女班勞燕為妻,二人日日練劍,從不怠懈,二人雙劍合一冠絕天下,江湖中人稱之為“淩燕雙絕”。苦心經營之下,近年來巫山派聲威大震,江湖上的地位日益顯赫,直追少林與廬山、太行、祈連、武夷、陰山長白六大劍派齊名當世。

那荊州城內熙熙攘攘,過路商賈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好不熱鬧。邊城雪看得稀奇,不由四下張望,大呼小叫。展城南不願被人認作鄉下佬,加快步伐,遠遠地走開,經過一家“品重居”時,糧醋鯉魚和肥牛炭燒陣陣香氣撲鼻,不由得食指大動,頓覺腹中咕咕作響,便找了個居中的空坐下來,堂倌抖著代手擦試桌子,問道:“客官要點兒什麼?”

展城南要了菜之後,那堂倌仍舊與他閑扯:“小的看人可準了,客官是外地人罷?一瞧就是大富大貴之相,出門辦事定然是一帆風順、馬到功成------”展城南得意之餘想要回答幾句,猛然瞥見一老者和一少女走了進來,那老者身體壯碩,雙目如炬,少女宮鬢如雲,長裙曳地,正是太行派杜長空與二徒穀幽憐,他們在廬山索要張謙,無什頭緒,故而返回太行,不期天地之大竟在這鬧市酒店相逢。展城南在平輩中雖超凡絕倫,卻仍然非穀幽憐的對手,上次被她一劍挑下兩片眉毛,至今還沒長好,一想到此處,氣惱、羞漸,驚恐一股腦湧上心頭,慌忙偏過臉去,並輕聲斥道:“快走罷!又來客人了!”

杜長空坐定,二人將劍交叉疊放在桌上。路走得急,天氣又燥,穀幽憐熱得香汗淋漓,臉上粘膩膩的甚是難受,抱怨道:“師父,這南方就是太熱,我們巴巴地來這兒卻沒得到在師兄一星半點的下落------”杜長空電目掃視,輕聲道:“別多嘴。以後也別再稱那畜生是什麼‘大師兄’,我輩中人以仗義鋤惡為己任,而非為虎作倀狼狽為奸之徒,若是找到這不肖畜生,一劍殺了他也忒嫌便宜!”

小二端了盤子,拿下四碟點心:一碟吹角麻花,一碟鹹酥薄脆,一碟芙蓉綠豆糕,一碟湯包。另一盤麵餅,一盤白切羊羔,外暖了一壺酒。展城南一直沒敢抬頭,隻想匆匆扒幾口飯,然後趁他二人吃飯時悄沒聲地離去。可這時,偏偏邊城雪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見到展城南,展城南向他做了個萬萬不可相認的手勢,邊城雪卻看不懂,歡喜地叫道:“展師兄,怎麼來打尖也不叫我一聲?讓小弟好找!”說罷上前提起酒壺,滿滿斟上一角。

穀幽憐見他豐姿秀爽,俊美非常卻麵帶幾分稚氣。不由多瞧了幾眼,但順其目光望去,卻見到展城南一臉尷尬的眼神,心下大疑,輕聲對杜長空道:“師父,廬山派不交人也罷,怎地派弟子一路跟蹤我們到此,卻是何意?”

杜長空性如烈火,但心思機敏,略微一想,道:“以他武功,你發現不了也就罷了,若然真是如此,從九江到這兒幾百裏路我怎會一點兒也察覺?我看廬山派著他二人下山必有所圖,我們不仿盯住他們。”

穀幽憐卻一股莽漢脾性,“倏”地站起,攔到展邊二人麵前,厲聲喝道:“你二人幹麼鬼鬼崇崇地跟著我們?說!”

邊城雪不明所以,拱手道:“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吧?”上次卓酒寒闖五老峰大瀑布一事,被點出弟子皆是武藝高出同門的精英,但邊城雪從未露過鋒芒,派中前輩都覺得他資質太差不宜習武,一遇大事從不叫他,故麵他並未見過穀幽憐,其時在山間捉蝴蝶。

穀幽憐俏臉一板,道:“少裝腔作勢,廬山派到底有沒有藏大------藏張謙?”

邊城雪越聽越懵,問道:“姑娘,你說什麼?在下委實不明白。”

穀幽憐一拍桌子便要動手,忽然門口又進來一群凶神惡煞的人,為首之人身材修長,麵堂卻黑如炭塊,還長著一副刨牙,卻風流自賞,著一襲白玉緞衣,手執折扇,笑呤呤地走進來,道:“喲,劉備借荊州後,這裏有好幾百年沒這麼熱鬧啦,諸位是以武來吊古尋幽麼?”猛地看到穀幽憐,秋波流轉,嬌腮欲暈,心中震驚不已,笑道:“啊呀,莫非我看花了眼,這般傾城絕色簡直是仙女下凡!姑娘,區區在下甘淨,不敢請教,姑娘芳名?”身後一群無賴混混般的手下都□□起來。

穀幽憐是杜長空二弟子,在太行山地位何等尊崇,雖然美貌但性情火爆潑辣,同輩師弟都懼怕三分,哪敢有如此輕薄狂忤之言。此刻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卻哪裏忍耐得住,冷笑道:“‘甘淨’?你不如改姓張(髒)吧。”

甘淨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姑娘,你越這樣我越喜歡------”左手遞出就要撫她下巴,穀幽憐大驚,左足一踢桌腿,桌麵上長劍脫鞘而出,三尺劍鋒上青芒滾動,寒氣砭人,直刺甘淨。這兩下動作煞是好看,店裏爆出一陣喝采,邊城雪帶頭鼓起掌來。展城南看得暗暗心驚,過去他總以為自己被削去眉毛乃是一時疏忽,對方先行出手僥幸所致,今日得見方知自己不論如何也不是對手。

杜長空見劍直射那書生,眉頭一皺,暗怪徒兒出手太狠,在荊州城鬧出人命,驚動了官府可不好辦。但驀地發現甘淨下身不動身子向後傾,凡夫俗子見到出劍必會不由自主地亂躲,反而向劍口撞去,可主人卻完全相反,乃是身負武藝之人。這也隻是轉瞬間的事,店裏杜長空武功最高,才能看得出,當下也不言語。

甘淨大喊道:“姑娘劍下留情!劍下處處留情!”穀幽憐聽他言語中輕薄調戲之意俱增,心下大怒,而對方能輕輕鬆鬆避開這一劍,也何嚐不是悚然動容,當下凝心靜誌,唰唰唰地抖出三劍,一劍快似一劍,直取甘淨脖頸“天突”、胸部“膻中”、腹部“關元”三大要穴,既狠且快,去勢甚急,隱隱在風中夾含淩厲聲響。甘淨見此,小覷之心盡去,身子一閃左右遊走,縱聲大笑如同貓戲老鼠一般,穀幽憐麵紅耳赤,知對方不欲傷她,已不護自身脈門,劍招全轉為攻勢,若暴風驟雨般傾瀉而至,但不論如何進攻,甘淨都在本可以恰好刺中的最後關頭閃開,劍總也不離他身,卻也總落不到他身上。

邊城雪不分厚薄,見此也忘了甘淨是在調戲輕薄,看到妙處叫起好來,令穀幽憐愈發惱恨。展城南一麵心中窈喜,暗想你這悍婆娘也有今日,另一麵卻隱隱覺得,自己在王老峰時自高自大,隻覺廬山派武功天下無敵,豈知出門在外竟處處縛手縛腳,而天下之大,武功高明之人頻頻得見,念及此處,不由得心下黯然。

甘淨過於耗大,終於被一劍劃破了衣飾,怒道:“小娘皮,本少讓你幾分顏色,你倒開起染房啦!”說罷手中折扇一抖,淩厲攻來。穀幽憐一怔,不由手忙腳亂,冷汗沁肌,隻覺胸口一悶,“膻中”被點,心中大叫不好,卻被那甘淨伸手扶住,手腳又都動彈不得,羞怒之極,竟爾幾近暈厥。

穀幽憐怒道:“放開我!”甘淨欺身直進扶著她,見她膾美菰香、豐容靚飾,俊目含嗔,聲如百轉黃鶯,實是惹人憐愛,先道:“瞧瞧,如此冰肌玉骨的美人,教我怎生不憐香惜玉!”說著就要動手動腳。

杜長空本想讓穀幽憐曆練一番,磨去暴躁脾性,見事情鬧得差不多了,便要出手,卻聽邊城雪凜然站出,正色道:“甘兄,你武功高超,小弟好生欽服,可你這般侮辱這位女俠,是否太過分了?”

甘淨一愣道:“她是你什麼人?”

邊城雪懷真抱素,道:“我不認識她,但我絕不能坐視不理。”

甘淨訕笑道:“好啊,本少今日正好練練手腳,舒舒筋骨,說吧,你怎麼個理法?”

邊城雪見他索性無賴到底,心下憤慨,道:“甘兄你這麼做是否不把天下英雄豪傑放在眼裏!”

甘淨一怔,又是一陣大笑,笑得直打跌,半響才止住道:“天下英雄豪傑在哪兒呢?哪兒呢。我怎麼沒看見?啊喲!有眼不識泰山,遮莫就是閣下?小子眼拙,失敬失敬!恕罪恕罪!”

邊城雪剛欲辨駁,展城南在他衣服下拉扯,示意他別惹事生非。邊城雪臨行之前本派各位前輩也囑咐說雖然他武功高於展師兄,但展師兄閱曆豐富,見聞廣博,凡事都要聽他的,三思而後行。於是道:“比如,比如這位老前輩,他和這位姑娘是一路的,絕不會袖手旁觀。”說罷一指杜長空。

甘淨這才心下一凜,他本以為穀幽憐隻是一個人,轉頭看那杜長空,巍巍踞坐,白發蕭然,周身肌肉如同枯藤老樹般盤根錯節,手胼足胝,單是一雙手也足以使他敬畏三分,連忙拱手道:“恕晚輩眼拙,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杜長空冷哼一聲道:“你既然在荊州城如此作威作福,將老夫視若無物,想必出身名門富貴之家。”

甘淨一笑道:“老前輩折殺晚輩了,晚輩怎敢輕視前輩?家父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想必與前輩還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