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長空暗自忖道:“小東西,就你這人品,你父親能是什麼好人?”又想到此人姓甘,甘淩客亦姓甘,且憑他造詣,幾招之內便看出,甘淨的武功路數實屬巫山一脈,但天下又怎麼有如此巧事?“淩燕雙絕”在長江兩岸俠名遠播,其子又怎會如此之不肖?雖然並非忌憚甘淩夫婦,可畢竟在他人地頭,他天性不喜惹事生非,不想招致麻煩。要教訓這小子一頓,隻要不去問他父親是誰,也就裝裝糊塗便可蒙混過去。心念已定,便道:“你小子如此欺行霸市,讓老夫替你父母教訓你!”話音甫落,一拍桌子,劍自鞘中向外疾射,力道準頭與適才穀幽憐所發皆不可同日而語,劍射到小店梁柱之上,竟錚錚作響,灰塵土垢紛紛落將下來,委實妙到毫巔。他不屑與晚輩動手,又道:“小子,你先出手吧,老夫讓你三招!”
甘淨不敢鬆怠,折扇一收直戳杜長空腹部“神闕”,因為杜長空外觀魁梧壯碩,必定是外家橫練功夫好手,“練門”多半腹部以下。杜長空長嘯數聲,竟轉過身去,將背部要害盡數突出,向後移出數尺。甘淨迅捷無倫地接邊點地,向空中疾指杜長空“精促”、“神道”、“靈台”,眼見馬上就要得手,心下欣喜不已,怎知驀地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大力攫住折扇,運氣用功之下竟仍舊撥不開,心下大驚。杜長空朗聲長笑,忽然躍到他麵前,甘淨怒喝一聲,右手一鬆,左手接過折扇,“倏”地張開,“孔雀開屏”劃將過去,折扇中藏有鐵刃,鋒銳無匹,杜長空叫聲“好賊子”,身子如同平地刮起的一般旋風轉將起來,帶出一股巨力,甘淨隻覺左手一陣針刺般疼癢,折扇區不由脫手,疾射到梁柱之上,鐵刃入木三分,與方才的劍插之處相距不過毫厘。
邊城雪大為欽服,知道這人武功在本門宋師伯之上,鼓掌叫起好來。
杜長空不疾不徐,凝然道:“我已讓你三招,莫說老夫欺淩晚輩。”
甘淨將心一橫,雙掌運起,飛身上來,杜長空不由一愕,笑道:“小家夥傻了麼,要與我對掌比拚內力?”說罷伸出右手作掌狀去接,甘淨雙掌齊發打在這粗大的手掌中,剛好一般大小。
杜長空感到此人內力雖在晚輩中堪稱一絕,但絲毫也傷不了自己,覺得若此時吐出稍許真氣,立時便可要了他的命,當下隻是一笑,打算撤掌,偏偏在這一瞬間甘淨突然變指戳出,手心陡然一麻,翻過來瞧去,竟然烏黑一片,中央還有紅色,一時間手心中的血管脈絡如同隔了一層透明紗紙般清清楚楚,心下大怒,須發戟張,睚眥欲裂,吼道:“我惜你年少無知,又有一身好功夫,回頭尚不嫌遲,你這狗嵬子竟暗算老夫!”這時隻覺得五髒六腑倒行逆轉,苦不堪言,倒在地上。
穀幽憐大駭,撲過去扶住,不住道:“師父,師父!”甘淨訕笑道:“你師父都敗在我手裏,不若你拜我為師,甘少爺既是你的師父,又是你的夫君……”穀幽憐本擬與他拚命,怎奈自己實在不是他的對手,師父又似身中劇毒,隻得放軟聲音求道“你……快給我師父服下解藥!”
甘淨聽她如此懇求,又見她美目流盼,楚楚可憐心中百骸欲散,如飲醇醪,笑道:“這等小事何足掛齒,隻需姑娘你……嘿嘿……”
邊城雪站出來厲聲喝道:“你這人好不歹毒!快把解藥交出來,給這位姑娘!”穀幽憐道:“我的事要你們廬山派管!”
甘淨這□□乃是巫山創派武學宗主慕風楚的獨門奇毒“化蠱紅”,解藥名貴且世間罕有,若要配製齊全少說也要三五年。此毒在巫山上下,嚴禁弟子使用,甘淨偷得後未尋到解藥,在打鬥中不自量地使出來,確也無能為力。此時見事情鬧大,周遭觀者都來群情激憤,心下惴惴,臉上強作笑容,卻在思忖如何趁亂逃走。
邊城雪也不將穀幽憐的話放在心上,搶上前一步分別連接杜長空中毒手掌的“魚際”、“魚腹”,接著於腕橫改直上二寸疾點“內關”穴,將其上技屈側,杜長空這才悠悠醒轉過來,“嘔”地吐出一灘帶血水的汙物,穀幽憐驚喜地扶住師父,道:“師父!師父醒過來啦!謝謝!謝謝你!”邊城雪從未想到這種人也能道謝,一時也不知所措。展城南更看得稀奇,心想:“這小子不僅武功遠勝於我,還這般精於醫道,究竟是何來路?”
杜長空神誌稍清,有氣無力地道:“‘花須蝶芒手’!小兄弟,你跟廬山羨前輩如何稱呼?”
邊城雪一陣驚愕。他是廬山派資質最魯鈍的弟子,長輩與同門都瞧他不起。後來打掃峰頂涼亭時不慎跌入潭底,被一老者救起。這老者便是當年廬山五老中的行三羨仙遙,但武藝遠勝其餘四老,與巫山派祖師慕風楚都屬當時威震天下的“武林四極”之一。羨仙遙很早便觀察派內各弟子,獨見他心地溫良,便指點他每晚三更來譚府學藝,不出半年,武功大有進境,已可與其師比肩。當年廬山五老同日斃命,是為了極北回鶻部富貴城中的一個武功奇高的妖人,羨仙遙於這段傷心往事不願再提,就要邊城雪不得告知旁人,故而廬山派上下四百餘人,唯邊城雪方知羨仙遙尚在人間。如今為杜長空一語道破,心中不免大大震驚。
羨仙遙江湖人稱“廬山樂仙”,好琴樂,十指纖巧靈動,故而武功以拂穴為得意之技,而慕風楚人稱“長江醫楚”,精於醫道,頗擅用毒,但由於從醫也對點穴有一定造詣。二人相交已久,馬工枚速,互彌互補,慕風楚的回天醫術,羨仙遙雖也隻略窺門徑,但也足以傲視天下庸醫。適才邊城雪的“花須蝶芒手”本是天下一等一的封穴之術,但令杜長空醒轉,也要仗慕風楚所授羨仙遙的醫術,二者缺一不可。況且甘淨隻取得“化蠱紅”的少許藥粉,而且陳年累月不用,雜質甚多不純,加上邊城雪認穴奇準,彌補了醫道學問上的不足,否則以“化蠱紅”之毒,除了慕風楚本人,天下又有何人得解?
邊城雪道:“杜掌門,晚輩點您的穴道隻能暫緩毒性發作,得這小賊交出解藥方可痊愈。”這才撇開羨仙遙的話題。
須知中了化蠱紅,換成一般人都會不聲不響地爛掉,連生與死的界限都變得模糊無法辨清,而杜長空憑著高強的武功修為與學到“花須蝶芒手”些許皮毛的邊城雪及時出手救助,方能維持現狀。杜長空麵孔煞白,唇色絳紫,氣若遊絲地問:“小……小賊,你是何人?”甘淨忐忑不安道:“晚輩是巫山派白帝城城主的獨子,家父……名諱上淩下客。”他很怕杜長空瀕死前致命一擊,忙搬出父親的金字招牌,以策萬全,豈料杜長空厲聲質問道:“甘掌門是你父親?……好小賊……竟學了‘碧蟬斷骨指’!說!……說!藍水母是你什麼人?”說這麼多話,且在氣頭上,又不住地咯血。
甘淨隻嚇得婆娑發抖,他不料對方一語洞悉自己的武功路數。原來慕風楚精研醫道,但早年貪功冒進,專攻武功,因而便將其醫術用於毒功,創出一套其毒無比的“碧蟬斷骨指”,與廬山羨仙遙的“花須蝶芒手”,沒落貴族獨孤氏的“空空極樂掌”,暗黑殺旗的“血影神功”齊名當世。一用之下果然威力強勁非常,闖下了“武林四極”之一的名號。然而待不惑之年內力外功俱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便覺察這“碧蟬斷骨指”雖乃生平之絕學傲技,但實屬害人害已的功夫,便拋下不練,從此也令門下弟子不許練習。
而慕風楚的師妹韓碧露也極度善用毒,甚至在純粹下毒比之題兄亦不惶多讓,因此江湖人稱“藍水母”,她比慕風楚小十多歲,卻在師兄成名後跟著名滿江湖。這藍水母本是世界上毒性最烈的動物,而韓碧露也真如藍水母般精習“碧蟬斷骨指”,但以慕風楚的內功練出的碧蟬斷骨指,已無法再從功力方麵提升超越了,韓碧露便以女性特有的陰柔毒辣招數片麵加強斷骨指的殺傷力,並將“化蠱紅”與斷骨指合用,威力陡增。後來慕風楚發現此事,盛怒之下將藍水母趕出白帝城。韓碧露索性來到武夷山,吸取苗疆毒粹,開創武夷一派,將碧蟬斷骨指傳下去,此後武林中死於此功的人愈來愈多,慕風楚認為是自己給武林釀成這等大害,開始窮盡心思鑽研破解此指的方法,但不及成功便油盡燈枯於神女峰巔,鬱鬱而終。
甘淨本擬指出父親之名壓壓杜長空,讓他有所忌憚不敢對自己下手,而他竟知道自己偷學碧蟬斷骨指,父親若是知曉,輕則廢掉他的武功,挑斷手筋、逐出巫山,重則便立時處死,這是慕風楚定下的門規,即使甘淩客對獨子溺愛有加,也斷然不敢有違祖訓。若杜長空萬一大難不死,到達父親麵前告發自己可就乖乖不得了了。又想到杜長空已傷,眼前已無人是他對手,現在便可動手,趁亂將這幾人全殺掉。主意已定,又一指戳過來。雖然這指法連“斷骨指”的邊兒也挨不上,然而以畢生功力所聚,加之招術厲害,卻也不易抵擋。
邊城雪怒喝一聲:“你幹什麼?”右手變掌,直斬下來,勁風淩厲,如同鋒銳利刃,甘淨方才知他厲害,不敢硬接,而折扇又打入梁柱,回頭幾下漂亮的兔起鶻落,五指觸及穀幽憐的劍,一吸帶起,複而刺向邊城雪。邊城雪隨身也有佩劍,但見白芒一閃,劍風後發製人,甘淨隻覺手心一麻,手腕距“太淵”下半寸劍,這尚是手下留情,若然正中“太淵”穴,以邊城雪此時功力,隻怕這隻手已然廢去。甘淨知自己與他相去何止倍蓰,心下惶恐之極,暗暗又將化蠱紅粉沾於食指。練碧蟬斷骨指之人食指沾過千蛛萬毒,故化蠱紅毒性雖強勁之極但不傷及其食指,而在食指另觸他物時才發揮威力。
邊城雪喝道:“還不交出解藥麼?”
甘淨忽然跪下哭喊道:“好漢饒命啊,饒命。”
這一下卻大出邊城雪意料之外。忙過去扶起道:“你不用怕,你這人隻是貪花好色,太過頑皮才釀成之禍,並非十惡不赦之輩,眼下也尚未鬧出人命,隻要交出解藥,那便沒事了。”
甘淨道:“多謝少俠開恩!”
展城南並想助邊城雪,但要追回“紫影鋒”少他這一份力量可大大不妙,論心思機敏,他絕不在甘淨之下,一眼便識破甘淨的詭計,忙叫道:“師弟當心!”
邊城雪反應奇快,一聽之下便知端睨,甘淨“開恩”二字未落,已一指戳來,這次他施了十成力,自忖相距如此之近,必定一擊成功。邊城雪腳尖一挑,內力急瀉,甘淨但覺肘部吃痛,身不由已地向後斜去,這才驚覺自己的食指已向自己戳來,大為觳觫,想要閃避,可手指長在自己身上,自己卻又如何能避得開?這一指正中“氣海”。
方才甘淨隻是以指觸碰了杜長空“勞宮”穴,杜長空便危在旦夕,如今正中人體極度其要害之處,麵上泛起紅潮,保持原來的姿勢與表情僵在那裏,等到他僅存的一絲極弱的意識想要動彈一下時,身體卻莫名其妙地發出一股屍臭。邊、穀、杜、展四人見此,心下無不駭然之極,暗暗驚恐這化蠱紅的毒性竟詭異如斯。
邊城雪眼見他活不成了,雖覺此人壞到極點,而且暗算自己,卻還是心有不忍,浩歎了一聲,轉頭對展城南拱手謝道:“師兄,若然不是你見多識廣,小弟這般愚魯,怕是現在變成這樣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了。”
展城南這才得意,剛要接口,穀幽憐就譏嘲道:“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一猜即中!”見杜長空麵如灰紙,忙道:“這位……師兄,咱們去找這個小賊的父母討解藥!”其實論輩份邊城雪是自己晚輩,但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邊城雪一想不錯,也道:“對呀,杜前輩。我看也隻有巫山派本門才有解藥。”
杜長空點點頭,聲音細若蚊足,幾不可聞:“賢侄,話雖如此……但你殺了他親生兒子,恐怕你不找他,他也會來找你……咳……!”
穀幽憐忙道:“這位……”邊城雪忙道:“在下邊城雪,那邊的是在下的師兄展城南。”
穀幽憐儼然道:“這位邊師兄隻是自衛罷了,甘淨這髒小子是作繭自縛,自食惡果。師父,您平素不是誇獎巫山派‘淩燕雙絕’夫婦人品冠絕天下嗎?徒兒不信他們會不分青紅皂白反咬咱們一口。走,咱們這就去白帝城說理去!”
邊城雪凜然道:“在下也去!”
穀幽憐正想求他助拳,但平日裏心高氣傲,怎麼也羞於啟齒,如今對方主動提出,那再好不過,芳心竊喜,暈生雙頰道:“邊師兄,大恩不言謝,你是我太行派的大恩人,以後但有用得著太行派的地方,別人我不敢講,小妹定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說得鏗鏘有力,直如豪氣男子一般。
展誌南心中大為不悅,他二人此次下山以尋找“紫影鋒”為首要大事,去巫山派拜會甘氏夫婦也不過是履行江湖上司空見慣的禮節,同時也保證橫渡長江時暢通無阻,以策萬全。恁知在荊州城這麼一鬧,邊城雪親手殺了甘氏夫婦的獨子,這禍事可謂大極,別說不能再去白帝城自尋死路,便是渡江時也得趁早天黑無人時化妝易容,都還未知能否全身而退,忙道:“師弟,咱們到荊州幹什麼來了?你殺了甘淩客的兒子,想活著離開都難了,還要巴巴地送上門去給人家殺,師兄可是為你好,咱們快走罷!”
穀幽憐惜聽了雖是氣憤卻也真是無可辯駁,轉而對邊城雪道:“邊師兄,這次承你援手相助,小妹銘感五中,更不敢有他奢求。但你禍闖得委實不小,是以……”
邊城雪堅定地說道:“穀師妹你不必多言,你我都屬武林一脈,理當同氣連枝,太行有難,廬山焉能坐視不理?禍事是我闖的,與你們無關,與其他任何人也無關。我一定要去!大不了去抵他兒子的命便是,給杜前輩換回解藥。”穀幽憐見他說得如此決絕,心下大是感動,一時也不能言語。杜長空垂頭閉目,強笑道:“好……好孩子,少年俠義,不愧是我輩中人的俊彥翹楚。也罷,生死有命,咱們就各安天命吧!”
展城南自是不敢同去,隻怕到時有頭睡覺沒頭起床,便道:“師弟,那我先行一步,到得長安華山腳下再等你,你可一定要來啊!”說罷攜了劍,扔下二兩碎銀匆匆地走了。
方走出兩裏地,已到山間,此時方覺有異轉頭看處,竟有四個蒙麵黑衣人跟在背後,已成包圍之勢。展城南心裏格登一聲,暗暗暗罵邊城雪闖下大禍殃及自己,左右現在也逃不掉,爽性道:“幾位朋友跟著在下,究竟想怎地?”
四人更不答話,劍鋒一指便衝了上來,展城南長劍出鞘,他與外人動手不止一次,深知不可像同門切磋過招時那樣攻守兼備,須當先行將自身門戶守得水潑不進,待得對方出手之後,方知實力如何,再行打算。
豈知劍網才剛張鋪成形,四人的劍便劈風而至,整齊得無可指摘,他心下一凜,展開輕功欲攀往高處,但覺背上“至陽”穴一陣酸楚,還未醒覺四把劍便呈“井”字形列在脖頸上。
時至黃昏,紅日西移。邊城雪不知化蠱紅如何配合,要根治那是斷然不可能,唯有先盡量減輕痛楚,思索半晌,自己開了一張方子,到藥鋪中抓連翹、土牛膝、馬齒莧、地丁草、敗醬草及金銀花,都是再尋常不過的解□□物,恁知店老板見了方子一愣,賠笑道:“小兄弟,天下竟有這樣巧的事!你要的這方子,偏生剛有人來買過,早已賣光啦!”
邊城雪一驚,又道理:“那可還有馬鞭草或孩兒茶?”這兩味藥雖然解毒,卻多用於治理婦女經血,但事已至此,也隻好將就。
店老板查了查帳薄,道:“凡是解□□材,都賣光了。”
穀幽憐聽了覺得大是蹊蹺,把劍往桌上一擱,喝道:“老板,是什麼人買走的?”
藥鋪老板嚇得死去活來,顫聲道:“女……女俠,本店除非售賣□□之類的□□,平素賣藥從不記人姓名,來曆……”
穀幽憐知他所言非虛,又道:“那這些人長什麼樣子?”
老板想了半天,道:“這個記不太清,反正是……和你們一樣都有劍。”
一連跑了六家藥鋪,果真是給人做了手腳,將這些藥盡數賣罄。穀幽憐氣憤不過。杜長空長歎一聲,輕輕地說道:“天要亡我……就算有藥,也是治不了的……”
穀幽憐忙道:“師父,再走十裏路就到白帝城了,您堅持一會兒。”
杜長空搖搖頭,道:“樂盜屠醫,武林四極。巫山派祖師慕可楚何等醫術,天下用毒好手見之盡皆凜遵,他調製的□□,不是他本人又有誰解得了?……咳,那甘淩容夫婦武藝雖強,卻不及慕前輩當年的十之一二,習武乃我輩主業,尚且如此,醫道……哼,我瞧甘氏夫婦當真未必能拿得出解藥……再說,殺子之痛不共戴天,他們怎肯救我……”
穀幽憐痛哭流涕道:“師父,這一切皆因弟子而起,若非……若非弟子向這位邊師兄胡攪蠻纏,那小賊也不會來羅唕,事情便不致鬧到這個地步……”
邊城雪心下陣難受,暗想:“若非答應過羨太師伯不可泄露他在世之秘,他一出手說不定也可救杜前輩的性命,但此處與廬山已相去甚遙,再回頭是萬萬來不及的了。”當下道:“穀師妹不要太過自責,有一分希望咱們便要爭取。如今情勢危急,唯有快馬加鞭趕到白帝城再行計較!”
行了七八裏路,人倦馬乏。時已入夤夜,風高月寒,銀輝撒地。來到一處廢棄的茅草陋舍,生起一堆炭火。邊城雪出去打了一隻野兔,架在火上烘烤。杜長空食不甘味,昏睡過去。這城雪也找了一塊地方鋪上稻草躺下,穀幽憐卻恁樣睡不著,思潮起伏,躊躇不安,拿著劍在屋外亂砍亂舞,惱恨不已。
子夜時分,穀幽憐仍在屋外徘徊。邊城雪忽地睜開雙眼,感覺有異,拔出佩劍來到外麵。
穀幽憐悚然一驚,道:“邊師兄,出什麼事了?”
邊城雪道:“有聲音。”
穀幽憐左顧右盼,遲疑道:“什麼聲音?……我怎麼聽不見?”
陡然間邊城雪縱身一掠,電光火石之處,劍鋒已將來箭斬斷。穀幽憐大駭,也拔出劍,縱聲喊道:“何方賊子,快現身罷!”平日裏她總自稱“老娘”,今日邊城雪在旁,不知怎地,無論如何也不想招他討厭。
隻聽遠處隱隱傳來幾聲呼哨,接著便覺有人從四麵八方接近。邊城雪練了一年羨仙遙親傳的廬山派精甚湛內功,早有察覺,道:“穀師妹,你進屋去護住杜老前輩,這裏交由我來。”
猛然自樹梢、梁角、屋脊、岩後又射出十幾支利箭,邊城雪右手仗劍狂舞守住門戶,左手連抓邊擲,前八支箭四四分別相撞,餘下七支箭也被劍蕩開。邊城雪大喝一聲,劍氣射向屋後一棵大樹。樹梢上躍下一人,黑衣蒙麵,更不答話,一劍遞來,接著周遭又跳出七個、八人將他圈在核心。論內功,邊城雪比他們任何一人都強,但這八人似乎受過專門訓練,劍術之整齊無可挑剔,不疾不徐,劍光絛繞,而且各自嚴守一隅,無論邊城雪如何出招,皆不能突出包圍。
此時陡然間竟有一聲音傳來:“凝心靜態,抱元守一!記著口訣:大實若虛,化直為曲!空明若虛,化繁為略!”
邊城雪並不知是何人之言,但自經羨仙遙點播,於武功大有進境,此刻一聽心法,即知真偽,隻覺武學之闊,浩如瀚海,精妙之處,繁若蒼星,過去不明白的道理,此刻便似冰牆化水,盡覽無遺,忙不自禁大叫一聲,劍分左右刺去,雖有先後,但第二劍的方向未變,隻是藉第一劍的反彈之力射出,登時令對方兩名好手同時抵擋。若是方才,隻向一人單攻,其他七人遊走,仍將圈子圍得密如針織,而此時兩人齊敵,中間便出現一角破綻。
邊城雪不再就猶疑,將劍一拋,左拳箕張,右掌斜擊,橫掃直劈,走偏鋒刺肩胛,那二人大驚,劍花錯亂,邊城雪趁機施開“花須蝶芒手”,他三人對這手武功也大是讚賞。隻見他退步頓膝,曲腰錯掌,右掌擊左,左掌擊右,快似飆風且極為美觀。那二人再也守護不住,向外彈開,邊城雪登時破了圈子,但聽一人鴉鳴般叫道:“扯呼!”餘人見狀不妙,紛紛點足上樹,向林外狂奔疾走。
邊城雪也不追趕,待到進屋,卻見杜長空幾近力竭神枯,道:“邊賢侄……我剛才用腹語術將本派內功心法傳於你……按說太行自師父摘星上人星華子創派以來,嚴正門規,不得將本派內功外傳,隻是……現今勢如□□,生死關頭,而賢侄你為人厚道又有俠義精神,老夫欽佩之至,所以私下破了門規,此番若然不死……定到太行山摘星堡向祖師爺靈位請罪……”
邊城雪知他苦衷,竟將太行心法相授,心下感動,道:“杜前輩,晚輩……”
穀幽憐是直性子,想到什麼說就說什麼,突然道:“邊師兄,不如你改投我太行派罷!”
杜長空怒道:“休得胡言!這是欺師滅祖的大罪,你不知道麼?”
穀幽憐忙拉住他道:“師父……徒兒也沒說錯;廬山派前掌門遊老爺子,還算是條好漢,可現今宋師淵那偽君子覬覦掌門之位,邊師兄如此……如此厚道,隻怕在那兒呆不長久。”
邊城雪平日裏也看不慣宋師淵欺淩師父葛宣,心下不由黯然。
杜長空道:“我雖在屋內,看不見打鬥,卻也能聽出對方的劍法,雖然配合默契,不屬於當今武林中的任何正派劍法,但似乎在竭力隱藏什麼,隻怕是……唉!上路罷!穀幽憐惜見他愀然蹙眉,也不敢多問,扶起師父三人上馬。
待到下半夜,已臨白帝城。夜寒如水,西陵峽天上銀目蒼星,亙古爭皓。花舫笙歌,取六朝金粉,筵不開夜。水濤拍岸如怨婦低泣,一時間思緒萬千如潮湧至。直至天明晨曦,晨露迎麵,清陽撲鼻。天色由黑化紅,雲端變幻,霞輝麗彩,蜿蜒如帶,絲絲飄拂。巫峽駭浪澎湃濺玉,瞿塘峽數十艘艨艟啟碇,檣桅如林,篷帆掠影,搖曳無際。岸上田疇千裏,白帝城大街繁華,人潮湧動,車轔馬嘶,隻看得三人撟舌難下,縱使心中有千般顧慮憂愁,也恍然驚散,為之深深震撼。
杜長空自昏憒中蘇醒,從馬車裏探出頭來,笑道:“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李白作《下江陵》,氣勢磅礴,先前總以為是雕章琢句,華而不實,當真來此,方知文采風流,焉是我輩習武粗人可領會的?”
穀幽憐此時卻沒心情欣賞風景,下了馬車,在前麵到處打聽帝勉堂的所在。人群中驀地走出兩人,拱手道:“車上可是太行派掌門杜老英雄?”
邊城雪將馬策住,道:“兩位大哥是……‘”
對方一人道:“在下是巫山派帝勉堂下弟子。恩師聽聞杜掌門大駕光臨,幸何如之,特令晚輩二人來此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