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因夢道:“我不!他要殺你!我們死在一起!”軒轅馳陰惻惻地笑道:“好感人的親情,我若不姓軒轅,怕是真的不忍下手了。既是如此,你倆一同自盡吧。或者柳將軍更希望死在自己親生女兒的手上?”
忽聞門口一陣更陰的笑聲,有人道:“或者軒轅小賊更希望死在自己親生老爹手上?那老爹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軒轅馳一陣惱怒,轉首瞧去,隻見水一方站在門口,正叉著腰,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不由怒道:“你是誰?”
水一方道:“好不感人的親情,我若不姓軒轅,怕是你真的要數典忘祖了!”
軒轅馳略一鎮定,抑住恚氣,冷冷道:“你說你是誰的親生老爹?”怒氣卻更盛,喝道:“過來!”
水一方道:“我不!你要殺我!要死你自己死好了!”
李泌笑著推開水一方,抱拳道:“軒轅兄,有禮了。”
軒轅馳冷然道:“你是何人?便是你要這黃口小兒來消遣於我?”言罷已然一拳推出。
李泌一聞掌風,虎虎有力,知的是盡敵,忙錯拳曲肘,前胸開合,一招“後羿射日”,如湯沃雪,立時化開,頓時拳頭虎口隱隱作疼,心下暗暗吃驚。那軒轅馳更是心下詫異,見對方輕易破解自己八分力的攻勢,急忙轉攻為守,先凝住下盤,上身陡然反轉,兔起鳧舉,霆不暇發,一招“跳丸日月”直搗李泌麵門,看似粗陋,實是威力驚人。李泌何等武功,拉開雙腿,疾走狂砂,借周身之重壓將下來,軒轅馳知他心意,略向後避,但登時才行察覺,這一拳無論如何都再遞不到對方麵前了。
一連兩招,皆為對方收拾地芥般錯開,遊刃有餘,見李泌身形奇偉,速度卻迅捷異常,濯濯其英,曄曄其光,同時不失沉穩雄渾,大度風致,如入無人之境,不由飄開三步站定,喝道:“你是什麼人?”
李泌笑道:“區區李泌,衡山弟子。”
軒轅馳動容道:“原來是你,怪不得如此好身手!哼……閹狗,竟不告訴我……柳奇竟識得你,看來這次我獨踩柳府忒地是托大了。”
李泌未必聽清了他前麵幾句嘀咕什麼,隻道:“恩師一再囑咐我,莫要和江湖上的朋友結梁子,此番得遇軒轅兄,算是買我的衡山派一個小麵子,如何?”
軒轅馳冷笑道:“區區衡山,何足掛齒,想我暗黑殺道,數以千眾,橫行天下,便是馬鬃山寨,景教和漢幫,也未必得眼中,今日即便勝不了你,我也決不能完不成任務,況且……”
李泌一凜,巍然道:“況且什麼?”
軒轅馳狂笑道:“況且今日你輸定了!”語音未定,手中已暴射出暗紅色的奇迷光暈,李泌大驚,以畢生功力凝於全身,狂閃出去,但仍覺小腿一麻,已為暗器射中,水一方大駭,忙奔過去扶住李泌,李泌身後眾武士這才紛紛向前,軒轅馳不再留情,一一斃於掌下。轉身又一拳,正中柳奇印堂,柳因夢大哭道:“爹!”撲在屍體上,幾欲昏厥。
軒轅馳大笑道:“如何?”又不禁黯然道:“血影噬心鑽一出,天下無人能避,你雖也中了,卻未傷及要害,……我是瞄準射出的,況且距離這樣近……閣下武功當真是高強之極,我本以為柳府無人,便隻攜了一枚,且未喂毒,現下看來,太也失策。不過即是如此,你也動彈不得,血影鑽以玄鐵鑄就,四麵無角,隻要紮進人體,必會鑽筋入髓。現下要殺你雖仍是不易,但已再也沒有這般絕好的機會了。”他轉向水一方惡狠狠道:“我先殺他,再來好好收拾你和那小娘皮,好教你知曉侮辱我是什麼下場。”他知水一方半大孩子毫無武功根基,總也跑不了,便拾起一跟長矛,小心地向李泌探去,而長矛極端卻向外伸,距自己胸口頗遠,仍怕李泌瀕死一擊,內力傾瀉於上致已死地。
便在此時,身後猛然颯颯劍響,寒意驟起。軒轅馳大驚之餘,無暇多想,長矛及轉,向來人刺去,那人的劍數走的是湖廣劍法的路子,向後疾挑,將矛頭拔開,就其力順勢落地。軒轅馳一愣,見此人年齡與水一方相仿,或者稍大一點,目光陰騖異常,嘴角冷笑未消,又驚又怒,喝道:“你是誰,是李泌的同夥?湖廣雙煞是你什麼人?”
水一方見有人幫忙,形勢有所好轉,心下竊喜,卻見李泌神色凝重。原來李泌端詳此人,目中邪芒太盛,實非善類,即便真是要幫自己,也略有些不情願。
那人一字一頓道:“我姓卓。”
軒轅馳想了半響,問道:“你姓什麼與我何幹?你既見到我執行任務,就必須死。”
那人根本未加理會他的話,隻是自顧自地道:“我娘說了,隻要見到姓軒轅的,就一定要告訴他,我姓卓。”
軒轅馳忍不住要問:“你娘又是誰?”卻也按捺不住,催動真氣,便要衝上。
那少年身形陡閃,使出了少林金剛伏魔神通中的一招“如是我聞”,軒轅馳一瞧邊知徒是其表,不由叫聲:“這也好使出丟人現眼?”雙拳並起,便欲正麵化去,豈知少年右拳一開,竟擊出似在炙燒的火羅刹掌,軒轅馳反應奇捷,又一疾閃,這才險逼過去,誰知少年已縱到他麵前,手中竟暴出如同自己所使的別無二枚的暗紅色光暈,胸上仿佛被拔去了骨頭,一路鮮血狂濺出去,咯咯慘呼,倒在地上。這一下陡然變故,令李泌和水一方詫異不已。本來軒轅馳的武功要高出對方甚多,卻立即落敗。最感詫異的還是軒轅自己,他竟中了自己家族的獨門暗器,不由提起最後一口氣問道:“你……你究竟是……”
那少年也不答話,隻是緩緩走過去,猛地飛起一腳,軒轅馳頸骨陡裂,雙目迸圓,整個腦袋已翻到背後去了。
李泌一瞧便知那少年早已在暗處覬覦良久,待軒轅馳消耗了真力,並將唯一的暗器打出後再出現,穩操勝券。然而他又想。堂堂正正打敗軒轅馳,故並不等待自己與軒轅馳拚個兩敗俱傷方才現身。
那少年傲然看著李泌、水一方、柳因夢,又緩緩舉起長劍指向三人,劈頭便要斬下,便在此時,猛地一陣嘻嘻哈哈的怪笑,隻見一人笨拙地自牆頭爬下,落地時又摔了一交,抬頭看見四人姿勢後,略吃一驚。水一方驀地認出此人正是羅公遠,羅公遠忙將食指放在唇畔,“噓”一聲,又左右四顧,在地上前摸後抓,往自己臉上抹了一片死人的鮮血,然後鑽進死人堆裏,舒舒服服地躺下裝死,一時間若不細細看去,還真瞧不出他是個活人。
這時柳府外傳來“官家又如何?就是管天管地管不了四海為家的!”“哎,這兒怎麼沒有門?”“快瞧瞧,嘿,是真的,奇了!”等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十五六個乞丐闖了進來,見地上躺了這麼多屍體,不由色變。為首的乞丐對卓、柳、水、李四人喝道:“你們見沒見過一個油頭粉麵的小子進來?”
李泌苦笑道:“若是有人進來,在下也不會受傷了,煩請幾位報官。”
那乞丐將信將疑,捏著鼻子饒著屍體遠遠轉了一圈,跑了回來,道:“果真沒有。”
李泌道:“有什麼事麼?”
乞丐怒道:“昨日本幫幫主駱平陽吃了隻雞,剛走不久,一個臭小子便將雞骨拾起埋成一堆,又豎了一快牌匾,上麵寫著‘丐幫幫主駱平陽埋骨於此’。騙得我等數千人送葬,嚎啕大哭,待遇到駱幫主,方知受騙,那小子作惡後竟還不走,竟然躲在樹上瞧,還哈哈大笑,著實可恨!我們便一路追至此處。”
李泌撲哧一笑,他性格豪爽,不拘泥於塵法,水一方更是率真坦直,笑得直打跌,深知羅公遠個性,這般鬧劇定也做得出來,況且那牌匾上的字細想來也沒什麼不對,隻不過是人骨還是雞骨,未詳加說明而已。便是冷漠如那姓卓少年,也不由冷冷一笑,以示嘲諷。
那乞丐怒道:“有什麼好笑的!”另一人道:“朱長老,別管那些人了,咱們快去追,莫讓點子跑遠了。”
那朱長老點頭道:“正是!”
待眾丐遠走,羅公遠才從屍堆裏爬出,笑道:“哈哈哈,太可笑了,我方才強忍著沒笑出來!諸位,謝謝啦!”
李泌苦笑道:“我一生未說過假話,眼見命不久了,再不說恐怕也沒機會了。”
羅公遠奇道:“是麼?你快死啦?呃……為什麼快死啦?把你死的原因告訴我。”殊不知燕雀處堂,姓卓的少年已緩緩移到他背後,倏地抖劍刺出,水一方覺察不由驚呼,卻已太遲,怎料羅公遠卻嘻嘻一笑,姓卓少年竟然長劍脫手,到羅公遠手裏。那少年一驚,情知對方非同小可,轉身一個起落,躍到牆外,倒也迅若靈狸。
羅公遠道:“怎麼,他不是你們一夥兒的?”言罷把手攤開,那長劍粘在掌心一塊海棠大小的黑石上,那石頭黝黝的卻不發亮,光華而不美觀,很是平常。
水一方不由奇道:“這……這是何物?”
李泌見多識廣,道“磁石罕有之物……咳!這位先生如何得到的?”
羅公遠卻不回答,隻是伸手觸了觸李泌的腿腹,道:“噢!你這裏有塊鐵呀!”
李泌道:“磁石專吸鐵器,請先生幫忙。”
羅公遠笑道:“我也大不了這位水兄弟幾歲,不必叫什麼先生。隻是這麼小的磁石,未必能吸得出這鐵器。”
李泌略有失望道:“那該如何?”
羅公遠毫不留情地斥道:“笨!當然該找個更大的了!”未待水一方追問“去哪兒才能找個更大的,”羅公遠竟神話般地自背囊中抖出一大塊足以作棋盤的磁石,繼而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怎麼樣?想不到吧?”他將的磁石貼在李泌受傷之處,柔和地曲轉,不多時,一股黑血射出,隱約有鐵之光芒逸出,羅公遠取出鐵器,隨手扔進衣兜,又找出個瓶子,打開給李泌敷傷,那藥刺鼻之味甚濃,難聞之至,卻讓李泌感到格外舒服,如飲醇漿。完畢後,羅公遠起身指著水一方道:“水兄弟,那幫暗什麼……黑傻子騎幾十年未失過手,一會兒定然會來援手,你先雇輛大車送李韃子回皇宮,然後帶著柳家小姐自華山腳下逃出。我會在那裏等你。別失約啊!”說完後搖搖晃晃地走了,水一方在後麵喊道:“羅大哥放心,小弟定不負顒望。”
李泌怔了半晌,笑道:“水兄弟,你有福緣了。”
水一方何等明慧,立時便曉羅公遠想傳己技藝,便道:“羅大哥雖聰明絕頂,卻不通武功,能教我什麼?”
李泌笑道:“他?他不通武功?你可知磁石有多重?那麼大一塊磁石,少說也有三百餘斤,足夠城門口石獅三分之一重量,便是我恩師季大俠年輕時亦不能舉起,隻能推其移動丈許,或稍稍抬離地麵,何曾似他這般一路狂奔,爬上爬下,又笑又跳?瞧他不過十七八歲,取鐵器的手法更勝宮中禦醫,分明對人體骨骼脈絡了若指掌……他究竟是誰?遮莫是羅通後人?”羅通乃太宗天子禦駕前越國公羅藝之孫羅成之子,十六歲便掛帥解太宗被困木陽城之急,平定北番寶康王之亂。但即是羅通再生,也未必有如此神力。
水一方也不由神往,一時卻難以想得明白。他雇了一輛馬車,扶李泌上去。李泌出示禦賜腰牌,車夫不敢怠慢,拉車向皇城奔去。水一方攙起痛不欲生要死要活的柳因夢,也自後門逃逸。
水一方道:“事情前後便是如此。”
邊城雪沉吟良久,道:“那我遊師叔呢?”
水一方道:“這卻不曾知曉。”
邊城雪與穀幽憐、展城南六目相對,回頭又道:“不論怎麼說,水兄俠義行為,實是我輩中人的典範。我等還有急事要辦,就此告辭,他日有緣,定當痛飲暢懷。”
水一方笑道:“正是!”二人心中都油然生出賞惜之情。
眾人分手之後,水一方牽著柳因夢的手,向華山腳下行去。一路但見險峰奇秀,怪岩突兀,鬆風如濤,百鳥啾鳴,青翠欲滴,繁花勝錦,的確是絕美風光。來回行了半天,卻未見羅公遠蹤影,猛見草叢中暗影搖動,乍一現身,竟是一頭白額餓虎,邪目生芒,低沉嘶吼,便欲撲上。柳因夢雖早已抱定死心,陡然間見到老虎也不由膽消魂烊,尖叫一聲。水一方情知逃也無用,隻想最後再深深吸足一口氣。
哪知驀地聽到羅公遠熟悉的聲音吆喝道:“李隆基!李隆基你跑哪兒去了?”那頭餓虎回首見到羅公遠,目光中陰抑可怖的神色盡去,竟似一頭大貓般顯出倦怠淘氣的樣子。羅公遠上來就是一腳,斥道:“你跑這麼快幹什麼?當皇帝的時候不長腦子,當畜生的時候還是不長記性!“接著一撫虎頭,道:“玩去兒吧,當心別遇著楊玉環啊!”那老虎頗為聽話地伸出粗糙大舌舔了羅公遠一口,乖乖地搖著尾巴跑開。
水一方又驚又佩,不由叫道:“羅先生!……羅前輩!”
羅公遠一怔,罵道:“你方才把李泌生吃了麼?嘴怎地變得這麼臭!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叫聲大哥便可!”
柳因夢冷冷地道:“原來羅先生是位風塵異人,連老虎都怕你。既有如此本事,為何不直接救我爹?害我柳府六十二人化作冤魂,徜徉奈何,難道這便是你算出的天命麼?”
羅公遠道:“我也沒料到能晚來一步,是我失策。”誰知他話鋒疾轉,極為過分地道:“再者我本就是‘專授報仇雪恨之術’的柳府若不滅門,你便無仇可報,我的買賣卻又如何做下去?”
柳因夢怒極,“你……!”一聲,居然再說不出話來,捂住胸口,悲傷欲絕。水一方不由正色道:“羅大哥!你怎地如此不分場合……”
羅公遠毫無愧色地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又道:“不過柳大小姐,事已至此,再也無法挽回,你爹怎樣也活不過來了。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柳公夢恨恨地道:“殺……殺!我殺!”燃燒的瞳仁中透露著悲憤與瘋狂交織的色澤,在那一瞬實在可怖之極。
羅公遠道:“女人發起怒來真可怕!那你怎麼殺?說得詳盡點兒。”
水一方忙拱手懇摯地道:“請羅大哥傳授柳小姐上乘武功,以便為父報仇。”
羅公遠嘻嘻笑道:“我本打算教你的,可你卻讓我教他。嘿嘿,你很不錯!愈來愈合我脾胃嘍!”
柳因夢一揮手道:“水大哥你不必求他。天下武功高明之人甚眾,何必單單求他?他武功再高,難道強得過昔年的‘武林四極’?此地西去祁連東達太行,名師四處可尋。他便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屑去學!”
羅公遠一愣,繼而笑道:“這你放心好了。昔年李隆基那老糊塗欲拜我為師,我都沒搭理他,你……”
柳因夢雖是悲恨交加,卻依舊改不了少年人的習性,不由脫口道:“胡吹大氣!”
水一方忽地道:“羅大哥,你不是隻肯授藝給我麼?”
羅公遠轉向他,悠然道:“怎麼?你想學我的本事替她報仇?不對啊,這小女娃這般深的血仇,非是親自動手應該不足以泄憤,那樣說來,是你想再行教給她啦?”
水一方不料羅公遠將自己的心思說得如此完徹,仿佛自己是個透明人一般,不由杜舌半晌,吱唔道:“羅大哥當初喬裝算命……”
羅公遠打斷道:“怎是喬裝?我羅公遠原本便上知九天二十八星宿跟觀音菩薩的□□,下知閻王老子收了安祿山一塊大元寶,東海龍王敖廣有斷袖之癖……”
水一方忙道:“正是,小弟是說,便在那時,羅大哥是出於好心才通知我們,為了柳府上下免遭肓於狼吻之運,不是麼?”
羅公遠道:“不是。”
水一方一臉惶然:“不是?”
羅公遠道:“我一算,便算出來啦,所以跑來瞧瞧熱鬧,另外也檢驗一下自己算得準不準,看看死人的數目比原本估計的多還是少……”
柳因夢怒火攻心,拔出佩劍,一劍刺去,口中大叫道:“畜生!我殺了你!”羅公遠這才慌了,大聲叫道:“等等!……喂!你……你先別……先停下來好不好?……有話咱慢慢商量……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吧?沒良心的……你再不停我就罵你爸爸!”
柳因夢叱道:“我的命是水大哥跟李叔救的!”說完方才覺醒,自己已刺了九劍,劍劍落空,但羅公遠隻是上身詭異地扭曲傾側,腳卻紋絲不動,渾不似人間之形,優遊不迫,置若罔聞。柳因夢一呆,將劍用力擲在地上,嚎哭道:“爹,女兒無用,連這麼個酸臭小子都殺不了,又怎能對付暗黑殺旗?”
羅公遠道:“人家暗……個破名字取的……暗黑傻子騎是殺手組織,拿人錢財□□,生意人懂吧?跟我算命的一樣。你要我找仇人,該找雇他們的主兒……”
柳因夢心下一凜,覺得頗為有理,揚首道:“你知道?”
羅公遠道:“你傻啊?我還沒算呢,怎麼知道?”。
柳因夢複仇心切,竟不由自主地將語氣放緩許多,居然也信了易象之說,催促道:“那你快算算呀。”
水一方見羅公遠轉頭不理,忙道:“羅大哥,你……你告訴她吧,柳小姐這樣慘,真的很可憐……你若不告訴她,我就不學了!”
羅公遠陡然對他道:“那你不可憐?”
水一方猛地周身劇栗,顫聲道:“我?……我可憐什麼?”眼前驀地浮現出水家一十三口血濺廳堂,死不瞑目時,恨得怒火飛空,狂聲道:“羅大哥!你知道我家的事麼?”
羅公遠含笑道:“那你還學不學?”
水一方咬呀切齒地道:“我學!我要學到最厲害的武功!”
羅公遠晃晃食指,糾正道:“我都不會武功,你從哪兒學最厲害的武功?我教你點兒別的,比武功更適用。世上未必隻有武功才能報仇,才能殺人。我教你的本事,會讓你報起仇來痛快淋漓,又不觸犯刑律,更沒人對你有壞的評價。”他對柳因夢道:“丫頭,會做飯嗎?”
柳因夢極為勉強地答應道:“是。”
羅公遠興致盎然,笑著追問道:“都會做什麼菜呀?說來聽聽?”
柳因夢索性道:“我會做好多好多,一天做一道,保證一年之內絕不重樣。不單柳府,連郭子儀大將軍吃了都讚不絕口!”
羅公遠樂道:“果真如此?那好,丫頭負責給我做飯做菜——你可別忘了方才說過什麼:一年內絕不重樣。我隻教水兄弟本事,但待他藝滿出師之後,我會告訴你們倆,你們各自仇人的名字。”
水一方、柳因夢都是一震,相互瞧瞧,齊齊點頭。
一陣沉默之後,羅公遠叫道:“死姑娘你光點頭能點出菜麼?還不快去做想我餓死麼?我算知道殺我的仇人是誰了!”
柳因夢攤開手道:“這兒什麼也沒有,拿什麼下炊?”
羅公遠道:“哦,是嗬。沒關係!華山頂上有的是。”
水一方、柳因夢心中微寒,華山在五嶽之中以險峻稱雄,峭壁多光滑,直似筆直之牆,絕少有可供攀緣之處。北宋仁宗明道二年異人風至純在華山開山立派前,無一人能獨至華山絕頂。柳因夢不悅道:“你是鐵定要刁難我了?”
羅公遠不以為然道:人力自是太難。人是脆弱之靈,即便武功練得登峰造極——武學無極,人力有極,也總比不上神仙,就算上到華山頂上,也累得死樣活氣。人和畜生鳥獸之間究竟有何不同?俱是血肉之軀,甚至獸類比之人體力更強,然而有悖常理的是,人卻是這天地間的主宰,這卻為何?”
水一方忍不住道:“因為人會動腦筋。”
羅公遠道:“正是!人動腦筋創造出來的東西,比武功,比猛獸,比這世上的任何力量,都要強大得多!這才是人真正意義上的力量!”
水一方如受雷殛,木立當地。這番話顯然對柳因夢的震撼亦是非小,她甚至深受觸動,但隨即鄙夷道:‘大道理說了一大通,你既然會動腦筋,就讓我瞧瞧你的‘力量’罷。”
羅公遠笑道:“瞪大你的風騷眼瞧著,沒大沒小的娘皮蛋!”他一蹦一跳地來到山腳下的底岩前,扒開一處深洞中人為塞滿的樹葉雜草,從內取出隻大木筐來,又拉了拉連在木筐上的長索,得意地道:“瞧見沒有?你們隻要坐進去……哎哎,說明一下,一次隻能坐一個啊,長索被一隻圓輪固定在峰頂的巨鬆之上,隻要峰頂的人略使點勁拉一拉長索的另一端,咱們不就很輕鬆地上去了嗎?”
柳因夢冷笑數聲道:“果然好辦法!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哪!”
羅公遠見她肯讚歎,更加趾高氣揚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廢話!”
柳因夢又道:“那你能否告訴我,這峰頂有人麼?”
羅公遠愕然道:“自然沒有。”
柳因夢冷冷道:“那誰來拉我們上去呢?了不起的人?”
羅公遠一本正經道:“你爹被殺,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何必難過成個白癡呢?自然是我來拉你們了!我先上去,再拉你們上來,這不很好嗎?你有沒有腦子……”
柳因夢感到此人實在難以理喻,不願再跟他糾纏不清,再轉頭時,卻發現羅公遠已然不見了,又去瞧水一方,見水一方正驚詫萬分地仰麵朝天,自己也不由向上望去,卻見羅公遠已在數丈之上,動作快得難以描述,既不像猿猱又不若豹貓,倒似一隻大雕,山間的陡岩峭壁根本不能影響他,眼見臨深履薄,就要摔下來時,卻隻輕輕扭轉,便又穩穩攀住,化險為夷,直若閑走平地,若非親眼所見,水、柳二人絕不敢作此想,實難想象這世上還有比他武功更強之人。
不到半個時辰,已見羅公遠站至峰頂,朗聲喊道:“快──坐──到──筐──裏──呀──!”聲音渾厚之極,未顯一絲一毫的疲乏怠倦,回蕩山穀,竟有數十遍餘音未衰。水一方與柳因夢皆心下駭然。水一方扶柳因夢坐進筐子。羅公遠目力極佳,喊道:“小娘皮,抓穩了,別撞出去砸到山崖上玷汙風景!”柳因夢未及反應,木筐已如電似霆地疾然而上,激起一片鳥雁掠翻頻飛。水一方知此物與井中打水的水桶原理相同,但一桶水尚無柳因夢重,也得費盡氣力方能拉上,何曾似這般快得目眩神馳?水一方突然感到,人生時光,流灑而去,不也像這般快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