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嘶騎漸遙征塵遠(1 / 3)

柳因夢那日在柳府見過卓酒寒,知他持有極厲害的暗器,能輕易殺死比其高出數段的軒轅馳,端的手辣之極。而寧娶風就自更不必說,心地殘忍,又負一身當世已鮮有比肩的邪功,要自他二人眼前逃走,那是絕不可能,幹脆凝神定氣,大大咧咧地走出來,道:“是我呀!寧少俠,咱們見過的,我還賭你贏哩!”

寧娶風淡淡道:“你……你在這兒幹什麼?”

柳因夢笑道:“適值酷署,夜裏太熱太吵,蚊蟲又多,索性出來散散心,怎麼?這都不許麼?”

寧娶風雖對女人有偏見,卻仍不由佩服她的膽識,道:“你挺勇敢的呀------”

卓酒寒憶性極佳,銳利如鋒的目光在柳因夢的臉上身上快捷地掃了一遍,陰森森地道:“是你------柳府的活口------”

柳因夢心下一凜,暗忖道:“如若你這三個多月來武功未有長進,那便非我對手了。隻須小心你那暗器。”當下強笑道:“喲,這位少俠也在嗬!你還能認出我?”

卓酒寒凝然道:“上次算你走運------今日那怪物不在,我看你還有什麼能耐?”

柳因夢叫道:“我告訴你,那人是我師父,還有在杭州偵破震南山莊血案的水少俠,是我的師兄,我看你敢亂來!”

卓酒寒不屑地笑道:“他們倆你現在一個也叫不來。”說著手中已暗暗蓄力。

柳因夢見此,叫道:“寧少俠英雄仗義,不會袖手旁觀的!對吧,寧少俠?”

寧娶風依舊質問道:“方才我倆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柳因夢狡辯道:“沒有!什麼話?怎麼你說的我聽不懂?”

寧娶風與卓酒寒對望一眼,皆冷笑一聲。寧娶風抽出紫劍,就要刺出。柳因夢知他無論兵刃還是輕功都勝過自己數十倍不止,頓覺絕望,隻恨未報父仇,未見到水一方,便要死了。

驟然一道紅若日芒的火光自二人之間噴過,在昏沉死寂的暗夜裏顯得格外突兀與明亮。隻聽一人道:“這位仁兄好臻熟利索的武功,看樣子是經常殺害手無寸鐵的小姑娘吧?”

柳因夢一驚之下,如夢初醒,轉首看處,見兩個人正兀立身旁,正是水一方與畢銳。柳因夢喜極而泣,感到心中的企望之火再度燃起,顫聲道:“水師兄------”

水一方笑嘻嘻地道:“柳師妹,好久不見啦!你又老啦!”柳因夢聽他滿嘴嬉皮不恭,隻覺親切無比,隻是呆滯出神。

水一方瞧著沒帶麵具的寧娶風與卓酒寒,三個人同樣詭異的目光交融在了一起,浪拓笑傲,刻骨銘憎,無常霸道,幾乎在同一瞬間,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緣分感。水一方認得卓灑寒,訝然道:“哎呀!哎呀哎呀!這不是那個誰嗎?連殺手都被你殺了,閣下果真了不起呀!“卓酒寒亦有些詫異,隨即恢複冷漠,似乎這世間的任何奇怪之事都不能令他吃驚,隻是道:“你------是你,你是他師兄?杭州的血案是你所破?”

寧娶風其時身居大漠,不知中原軼事,便問道:“他很有名嗎?”

水一方笑道:“有沒有名都是人家說得算,一個人的品行也是人家說得算。我們唯一真正屬於自己擁有的,恐怕隻有名字了。”

寧娶風目略微震抖,暗道:“我卻連名字也沒有了。”他一抖劍,叫道:“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們就別想再活下去了!”

水一方道:“等等。我看你跟我也差不多大吧?可你怎麼長了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兒眼?唉!你這種人心老,活著也不快樂!”

寧娶風怒道:“你快樂,卻活不成!”

柳因夢提醒道:“水師兄你小心,這世上能勝過他的,恐怕隻有師父了!”

水一方當然自知根本不是對手,卻依舊笑道:“天外有天嘛,這位師兄未必就能殺得了在下吧?”

畢銳冷不丁見到柳因夢,頓感到自己的臉色緋暈。雖說袁明麗與之相較要美得多,但一個人一種看法,畢銳對柳因夢這種灑脫與聰蠻的性情,實在覺得有說不出的可愛,不過見柳因夢對水一方關切倍至,心中不由一絲慍爐,酸酸地道:“大哥,這兩人可是有真功夫的,你那點兒把戲未知能否應付得了?”

水一方一聽此話,麵色頓顯澀僵,心中暗罵道:“這長舌惡小子!生怕我不死嗎?”又覺畢銳自小受盡家中虐待,總是很委屈,大概見不得做假之事,再說他也是真心關注自己的安危,隻不過性子本拙,好心幫倒忙,卻也不能怪他,便自強笑道:“你大哥這點把戲,專是用來對付這些會真功夫的家夥!”

寧娶風持劍便要劈風而至,水一方暗暗在手中卷了十幾條最堅韌的幹神蛛絲,向空中撒去,這蛛絲在黑暗中所能產生的晶芒已完全為“驚絕斬”的劍輝所掩蓋,劍風過去,勁如開山五丁,蛛絲雖是神物,卻也架不過這地獄之刃。水一方心中震撼,不意對方的半截殘鋒居然也神利如斯。寧娶風更是怪惑不解,憑他膂力與內功,加之紫影聖器,任這世上任何力量皆無法迎其鋒銳,而在擊向水一方時,竟覺得似透過眾多厚重的無形之牆一般,自己的武功待到這個地步,又有大小數十戰的閱曆,卻從未有一個對手令他如此費力。

水一方得意笑道:“如何?這劍倒是不錯。我勸兩位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我師兄妹倆方外之人,絕不會對你們的事有什麼興趣,大家交個朋友,又有何不可?”

卓灑寒道:“你既已處上風,又怎地說出這種話?分明心虛。”

水一方曾聽羅公遠講過暗黑殺旗冠絕天下的“血影噬心鑽”,便笑道:“卓兄既有‘血影噬心鑽’,何不放放試試?”

卓酒寒一聽不由色變,他從未見這世上一人能如此坦笑麵對這江湖談虎色變的魔器,心想他若非有獨到的克製手法,料來絕不會敢這般有恃無恐了,一時也抑豫不定。

畢銳見所有人都忽視他的存在,柳因夢更是連看到他都沒有,心中大感恚怒,悠悠地撇嘴道:“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幹神蛛絲麼?”聲音倒也不大,寧娶風卻是大高手,聽得清清楚楚。卓酒寒見水一方窘迫之極的神色,心中也隱約猜到些什麼了。

柳因夢當然知水一方用的伎倆,她不知畢銳是何許人,本以為既和水一方在一起,便應是朋友,卻怎料他處處拆水一方的台,言語中充斥了幸災樂禍的刻毒之意,又見他那歪瓜裂棗的可憎相貌,心中實有說不出的厭惡,怒道:“你是什麼人?我師兄的事關你屁事?”

畢銳見她終於注意到自己,滿懷竊喜,立時挺起胸膛道:“我與大哥相知恨晚,乃莫逆於心的拜把兄弟,便不得不直言,大哥如此向壁虛造,豈是我輩俠義道所為?我既為人弟,就不能坐視不理。忠言總是逆耳,可做人必須坦坦蕩蕩------”

水一方又急又氣,苦笑道:“兄弟,你好迂呀!”

卓酒寒冷笑道:“水姓朋友,恭喜你,當真結交了一個好兄弟!”

寧娶風這才重又緩緩舉劍,道:“水神探,準備好了嗎?”

水一方歎了口氣,對畢銳道:“兄弟,你害死我啦!”

畢銳卻道:“大哥,你為何這般虛偽,至今還執迷不悟?”

柳因夢怒極,飛身過去,一勾一帶,將畢銳跌了個餓狗搶屎,挽住水一方道:“師父臨別前教你慎交朋友,你都聽到哪兒去啦,如今咱們------能死在一塊兒,也不枉了。隻是------大仇未報------”

寧娶風和卓酒寒微微聳動,二人皆是身負血海深仇,都不由起了惻隱之心。卓酒寒道:“你們倆都有仇人?”

柳因夢咬牙切齒道:“血海深仇。”

寧娶風道:“說出來。我們亦是如此。殺了你們之後,我也不在乎多殺幾個,一並幫你們報了仇吧,你們也可以安心地走。”

水一方與柳因夢麵麵相覷。水一方道:“我的仇人------叫卓絕。”

卓酒寒與寧娶風如為雷殛,齊聲叫道:“你說什麼?”卓酒寒冷冷道:“你說的------是卓絕?”

水一方猛然想到他也姓卓,便道:“你------你是卓絕的兒子?哼,看來這仇不用指望報了。”

卓酒寒冷笑道:“真可奇了,你姓水,反倒與我卓家有仇!看在你也姓水的份兒上,你自行了斷吧。”

水一方卻道:“這世上,誰也無權主宰我的生殺予奪,任誰也不能。”

寧娶風傲然道:“我真的不想殺你,可你這種性情,沒人會相信你是個能守住秘密的人。更別說------你還有這樣一個隨時隨地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你的拜把兄弟。”他收回劍,道:“這樣罷,你若能挺我一掌,我便放你,可你那兄弟卻非死不可------”

水一方道:“那可不成。我絕不會拋下他不管。你打我兩掌好了。”

柳因夢道:“師兄,我來分受一掌!咱們能死在一起,也別無他求了。”

寧娶風道:“你的命須另算。”

水一方卻不想就這樣死,但見柳因夢神色絕決,言辭懇摯,心下十分感動,便挺起胸道:“這樣罷,我來挺你三掌,換我的命,義弟跟師妹的命。”

柳因夢急道:“師兄,那個小雜種算得什麼?如何值得為他受一掌?況且這人的武功實在已臻鬼神化境,莫說三掌,一掌你便承受不起!”

卓酒寒一旁道:“不想死也行,把眼珠子挖出來,耳朵刺聾,四肢打斷,再將經脈震裂,變個白癡,便不會泄露秘密了。”

寧娶風周身劇震,他曾深切地體會到這種對人體極致的摧殘所帶來的無盡痛楚,因此不想這樣做,隻是威然道:“卓兄你不必擔心,就算羨仙遙,硬挺我一掌也得斷幾根肋骨,這小子半點兒武功也不會,我保證一掌斃命,絕無生還可能!”

水一方伸手道:“慢著!喂!我為什麼要受你三掌,你可記得?”

寧娶風道:“你不是要保住你們一行三人的命麼?”

水一方笑道:“照啊,你要是一掌把我打死,那我的命也沒了,還受你三掌作甚?”

寧娶風腳下微動,陰寒徹骨地道:“你------不必再說些沒用的話了,這世沒用的人和沒用的話都太多了------受死吧。”

水一方又道:“等等------喂!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你要打就往我身上打,別打臉,我這般英俊,死時也不能太難看。”

寧娶風憶起自己秀美清朗的外貌被無情殘忍地毀去,不由心頭一陣抽緊,仿佛五髒六腑都擠到了一處。他長舒了一口氣,道:“好,我不打你的臉。”言罷揮起一掌,如匹練銀河,恢弘若詩,浩瀚之氣疾卷而出,如同那柄“驚絕斬”般迸射出無與為對的絕代芳華。柳因夢見此情景,幾欲迎上擋住水一方。畢銳陡然清醒,偏偏拉住柳因夢,柳因夢一身柔曼武功多憑巧勁,氣力卻沒多少,畢銳又是晦跡韜光的習武之人,一時竟也動彈不得。

水一方在這極短暫的一瞬想到自己的謔浪不羈,孤標傲世,決心賭這最後一把。掌風已至,但聽“轟”地一聲,寧娶風右手劇痛,水一方狂噴鮮血,載倒在地。寧娶風何等高手,一觸更覺水一方有詐,但想到長安城一麵之緣,此人確是灑傲良朋,心下不忍。自己要報血仇,將來不知要殺多少人,而後孤獨一生,卻盼能有個真正的友人。他長衫一撇,仙瀟灑逸,已然在數十丈外。卓酒寒見他僅僅擊了一掌便離開,而此時卻剩下兩個活人,暗自抱怨他心地太軟,而自己又非畢銳與柳因夢聯手之敵,故而一陣遲豫之後,也疾行而退。

柳因夢感到世界突然沒了顏色,剛要撲到水一方的屍身上放聲大哭,卻見水一方睜開被血濺得豔紅的眼皮,極為吃力道:“快------解開我的衣服------”柳因夢愕然刹那,立時解他胸口之扣,全然不顧男女之嫌。胸口竟有一塊外包黃布大磁石,雖不如羅公遠於柳府滅門之日拿出的那般寬厚,卻也委實不小,但已為寧娶風奔雷一擊打成了四塊。水一方雖還有命,卻被震壞了內髒,氣血逆轉,若不即時就醫,仍是朝不保夕。柳因夢一見水一方向竟還活著,如夢初醒,便要大笑,水一方卻忙道:“別------繼續------哭,哭啊!”

柳因夢遂解其意,放聲大哭起來,此時寧娶風雖已相距極遙,可憑他修為,仍可隱約聽聞。

畢銳見水一方還活著,忙假惺惺地關切道:“大哥,你沒事就太好了!小弟適才------”

水一方知他愧疚,忙道:“不-----你沒錯,騙人終究非良久之策,還需靠真實本領。”

柳因夢惡狠狠地對畢銳道:“你這惡俗的豚彘!還有臉這般大義凜然地叫‘大哥’?恨不能將他投畀豺虎。”

水一方道:“行------行了,師妹,不礙事,咳!------”柳因夢將自己聽到的原原本本旦尋簡扼要地講述了一遍,水一方聽得直點頭,又不住咯血。

柳因夢氣惱之餘,又有說不出的心疼,急道:“師兄,你畢竟受了重傷,須得速速就治。我這就背你去城裏尋朗中!”畢銳一聽,心中更是不悅,隻是不便作聲,但眉目中已顯現出忿懣之意。而那水一方又何等智慧,立時察辨,知畢銳對師妹有意,想到義弟自幼可憐,實是不忍,道:“不妨------師妹,你既在廬山大會上現過身,便不可無來由地突然失蹤,況且以那寧娶風閫奧造詣,怎會追你不上?卓酒寒陰險靈獪,又哪能不質疑這此中之詐?”他氣血極虛,唇瓣紫顫,聲若蜂鳴。柳因夢覺得委實在理,但又不願拋下師兄不管,隻道:“那我們該如何?總不能看著你死罷?”

水一方道:“我------我自己去,沒事的,你們二人隨他們的大隊去西域好了。隻是應得萬分小心,防那寧、卓二人施奸謀。”

畢銳一聽大喜道:“就這樣!大哥,你自己要保重!小弟定當照顧好柳妹!”

柳因夢見他獐頭鼠目,一臉卑賤猥瑣相,怒道:“醜八怪你喚我什麼?誰要你照顧?”畢銳膽小,立時仗馬寒蟬,垂首不語。

水一方道:“那便請柳師妹照顧我義弟了。”

柳因夢仍不放心,躊躇道:“你真的能堅持?”

水一方道:“快走吧!卓酒寒詭計多端,心思惟危,定會再回來瞧的。你二人合力雖不遜於他,但------咳,但他有暗黑殺旗的天下第一暗器------”他拉過火杵,支撐起身體,旋開葫蘆,喝了幾口藥酒,然後以杵為拐,一步一曲地走出去。

柳因夢心煩益棼,又回頭瞧那畢銳,此人外似忠厚,實則無恥到了極點,群輕折軸,終為水一方大患,又知他身負武藝,殺他也不容易,便屢緘已口,不與他作聲一句。

水一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此時醒來,頓感周身如萬蟻攢噬,疼徹心髓,陽光極是熾烈,隻刺得他又合上雙眼,然後再緩緩地睜開。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女聲道:“心香,你可知這犯了戒?”一聽便知是師父對徒兒的口吻,音調卻多少有些勉強之意。

一年輕女聲道:“佛祖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麼?這總比破色戒強多了罷?況且徒兒根本沒破色戒,隻不過把個小子拖進尼姑庵,師父您看著不習慣而已。”這聲音雖並不如何動聽,卻極是狂放不羈,非常迎合水一方的脾胃。可這哪是徒兒對師父的言語?

老聲歎了口氣道:“心香,老尼不敢管你,亦管不了你。你當不了尼姑,還是還俗去罷,老尼也不致成天提心吊膽。”

心香道:“師父若是嫌咱不守清規,徒兒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再也不回家了。我娘一旦來打聽我,最近怎麼樣,又在泥雲庵找不到我,這可大大不妙了,她還不一把火燒了這兒,再把師父您老人家剝了皮?”

水一方聽了真想笑,卻笑不出聲,連笑的表情也沒力氣擺出來了。他聽到那年輕女尼關上了門,向自己走來。他睜開眼一瞧,見女尼大約十六七歲,玉肌雪膚,楚腰纖曼,相貌雖不及袁明麗、穀幽憐,卻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了。

水一方開口道:“你救了我?”

女尼麵露訝意,隨即鎮定,道:“你如此嚴重內傷,怎麼還能開口講話?”

水一方道:“謝謝啦。”

女尼端起外屋一碗煮好的參湯,道:“這很補的,趁熱喝了罷。”

水一方問道:“人參不好吃。不如狗肉砂鍋,有沒有?”

女尼一挑秀眉,道:“開什麼玩笑,吃肉能治你的病麼?再說好歹我也是個出家人,你敢跟我要狗肉?”

水一方笑道:“你可知一草一木皆有生命?莊稼亦是生靈,你吃糧不算殺生?人性自私虛偽,又怎會不打誑語?人欲基在酒色財氣,又如何能禁酒肉和□□?五戒之中,僅禁偷盜方是合理。”

女尼一時口頓,道:“你剛醒過來就這麼多話?這是佛祖定的規矩,內中自有禪機,我又如何可改?”

水一方道:“難道你從未恨過一個人,並且腦海中猛地閃過要殺他的念頭?你當真從未喜歡過一個人,又------”

女尼打斷,怒道:“住口!你既然有力氣說話,那自己捧起來喝了罷!”言畢將那碗參藥往桌上一扔,奇的是湯水滴汁未濺,連碗底都牢牢粘到桌麵上。水一方半天也拔不出碗來,想把嘴貼去吸,一時氣窒,胸口又是一陣悶痛。女尼看得真切,扶起他道:“你真是個混蛋。”臉又紅了紅,複道:“怎樣?戒妄語,沒說戒罵人呀。再說這也不是妄語,你本就是個混蛋。”

水一方喝了幾口湯,似乎有了力氣,一連幾口全喝了進去。心香隻道是他愛喝自己燉的湯,喜道:“好喝嗎?”

水一方直言道:“剛才太渴,這碗不夠,再來碗水罷。”

心香有些哭笑不得,道:“你這小混蛋!你叫什麼?沒名字的話就叫你小混蛋好啦!”

水一方正色道:“敢問小師父,可知卓絕此人現在何處?”

心香麵色陡變,怒喝道:“你是誰?”

水一方喜道:“你認識?”當下站起身來,又一個踉蹌倒地。心香不去扶他,怒氣不減道:“你是他兒子?”

水一方道:“他是我兒子。”

心香更怒:“放你媽的屁!他是我------他,他怎是你兒子!你敢------”說話總是半截,水一方聽得一頭霧水,心中仍舊興奮不已,自己因禍得福,陰差陽錯地得知了卓絕下落。但見她如此狀態,已知她必與卓絕有莫大淵源,當下閉口不談。

心香慍色微消,道:“你是何人?找卓絕想幹什麼?”

水一方道:“有急事,他可在這庵中?”

心香冷笑道:“他早就死啦。”

水一方道:“心香小師父,你跟這位卓絕先生怎生稱呼呀?”

心香喝道:“與你無關!再不閉嘴,我就趕你出庵!”

水一方暗忖,一出去非給人砍死,當下嘻嘻一笑道:“小師父言重,你乃我救命恩人,在下怎能以怨報德呢?不說了不說了!”

忽聽外麵有人喊道:“開門,心香,我是心儀!”心香心下略寬,輕輕打開門,那心儀急道:“師妹,外麵有人來------”語氣甚是敬畏,又瞟了水一方一眼,水一方見這裏的長輩怎麼都對心香這恭敬,但見她如是說,便知要殺他的人循著血跡找到了泥雲庵來了。

心香不疾不緩,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邪氣,道:“真可笑,難道他們不知我在泥雲庵麼?”

水一方心道:“水爺,這女娘大有來頭,不會是公主她老人家吧?”他趴到窗沿往縫外看,見大堂內兒十名持劍女尼站成兩排,分別由兩名老尼帶頭,進來要抓他的人約莫十七八個,衣飾兵刃各不相同,其中一人正是六盤派掌門水宗沛,他喝道:“兀那老尼,快將盜走‘沉碧劍’的小賊交出來,否則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庵!”

主持雲奧師太道:“水大俠乃是名堂門正派的一代宗主,自是不把敞庵放在眼內,但敞庵再小,總終是佛門清靜之所,怎會私匿什麼竊劍小賊?水掌門------”

水宗沛叫道:“老尼姑!我們寧盟主乃當代武林至尊,金口玉言,又怎會說假話?”

水一方頓時明白,此行去西域的隊伍太也龐大,寧娶風要將其全滅極是不易,更正可以己為幌先支開其中一些江湖人物。又暗道:“這般說來,這‘心香’的背景極強,從她適才擲湯碗的的手法來瞧,武功亦不弱,寧娶風若然不知她底細,又怎可借刀殺人?是了,這女子若與卓絕有關,那必與卓酒寒有關,至今卓酒寒也在寧娶風掌控之中,自是早就查得明徹了。可此時依水宗沛所言,寧娶風已然是武林盟主,號令整個江湖,那更是------這人便是我那兒子?不肖的畜生!”

心香忽然出門,冷笑道:“原來是名門正派的人來啦。不錯,小賊是在這兒,可你有何本事抓了他去?”

一名大漢怒道:“你一個破庵女尼也敢如此狂囂?十幾年都活在狗身上啦?”

心香道:“閣下可是廣東柳葉刀門的柳建洲掌門?”

柳建洲一怔道:“你是什麼路數,知道大爺來曆?”

心香道:“閣下還是快走罷,莫惹怒了我,柳葉刀便就此失傳了。”劍已出鞘。

柳建洲大怒反笑,道:“好哇!一群好久沒碰男人的尼姑見到小賊,獸性大發,想破了色戒快活快活吧?”

心香忽地欺到他身邊,柳建洲見她居然有這等身法,卻也不敢怠慢,當下一招柳葉刀法“曉風殘月”,此刀法並不以刀傷敵,而是封住胸前諸穴後,左掌劈出。誰知心香迎麵一劍,柳建洲忙回刀格擋,心香右掌似靈蛇盤卻,聚合倏忽,遊離幻動,自刀劍相隔之處陡然拍出,“啪”一聲,反將柳建洲擊退好幾步。用的正是這同樣一招“曉風殘月”。

水宗沛知她仍手下留情,當下白芒滾掠,長劍驚嘯遞出,心香卻直伸右手,仿佛是要來搶劍。水宗沛大驚,武林中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著實不少,但六盤派有一門祖傳的單手奪兵術,乃祖師武恒軒年輕之時得“律佛”道宣指點,創下的一套精妙功夫,隻是後世掌門授徒時總留了一手,以致絕處往往不教,愈傳愈不景氣,到水宗沛這一代,已再難悟其昔年初創之神韻,但道宣神技著實奇達毫巔,即便如此仍有很大威力。水宗沛陡見此術又驚又焦,心忖莫非她受六盤高人指點過,亦或她與六盤派極有淵源,但此時已無暇多慮,內力猛彙於劍柄,心香卻將手轉動得如一條綢帶,靈到了極致,猛地返回疾點即後撤,登時水宗沛手上一麻,若非他自幼習武內力深蘊,隻怕劍已然脫手。心香並未想到這些,另一手急於奪劍,卻不知水宗沛好歹名派宗主,焉能是左道柳建洲之流可比?踉蹌兩步驟然穩住下盤,“千斤墜”一使立時站住,轉而一招“胡狼抄食”再與心香爭這柄幾欲脫手之劍。柳建洲一旁見此機難得再逢,脫手三柄柳葉飛刀嗡嗡揮出,水一方見此心中大撼,方欲叫出,卻見心香已在逾寸之際,扭軀一拈,似海豚躍水般輕快而又未失美曼,已然將刀一一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