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秀才一改往日的慈祥長輩形象,板著麵孔看柳庭璋站在桌前寫字。對他筆下字跡毫不客氣地批評一番,再詳細講解了字意字形。

柳庭璋翹起的肩頭被戒尺重重敲了,他忙將雙肩放平。彎身太過,背心被狠狠一戳,柳庭璋打起精神,豎直上身。

秦秀才調整好少年的整體姿勢,又去細看落筆,腦海中冒出“輕浮無力,筆勢飄忽”的評語來,但是他並未開口,依然用戒尺傳意。

戒尺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在柳庭璋右手手肘到手腕一段連擊三下,柳庭璋順著指點調整高度。戒尺輕輕點了手腕關節,乃至握筆幾個手指指節,柳庭璋隨之放鬆用力,終於將握筆姿勢學到了位。

這個過程大約費了大半個時辰。不知不覺,柳庭璋已經出了滿頭大汗,秦秀才方才開口:“璋兒,記住這個姿勢和感覺,這樣寫字才對。”柳庭璋重重點頭。

秦秀才讓柳庭璋放下木枝,站到一旁活動手腕,看他示範。柳庭璋一放鬆,才覺得肌肉緊疼,想來是剛才繃得太用力了。

木枝雖硬,沒有毛筆那樣順手,秦秀才握住之後,文人風範自然出現,他稍稍適應了一下,在沙盤上寫下“庭璋”二字,讓少年看他運筆落筆。

柳庭璋不自覺在心中對比不知名夫子和後爹的字跡。他不懂書法,說不出什麼門道,隻覺秦秀才字體板正,橫平豎直,不如夫子的字那麼好看精妙。

如是十餘日,柳庭璋在練字一事上,從門外漢變得有模有樣了起來。夫子也在紙上說他大有進步。

九月底的一個晚上,月亮被雲彩遮著不露頭。秦秀才又是風塵仆仆,很晚才到家。

一進家門,他將孟氏與柳庭璋叫到正房,嚴肅地說道:“我本想殘生就靠著官府貼補,不再另謀生計了。但是前一陣子,璋兒說要考科舉,實在讓我觸動,我既然被叫一聲爹,總要為兒子出點力才行。”

他擺擺手,示意準備開口的柳庭璋先不要說話,待他說完:“實話與你們母子說罷,最近我早出晚歸,正是為了尋個生計,讓璋兒能夠不用再當學徒,可以專心讀書。我想租個院子,開個私塾,招些蒙童教書啟蒙,也算為家裏賺些嚼用。我雖然學問不深,總不至於誤人子弟。”

柳庭璋忍不住插話:“爹,您不是很不屑私塾先生麼?”

秦秀才慢慢說道:“在教你認字練字的過程中,我也算多少想通了。即使不能做大儒名師,便做啟蒙老師,其實也是好的,何必計較夫子這個名稱是不是當得起呢?我眼下已經大致看好了一處,位置離家也還算近,大小合適,就是不曉得能不能將私塾開起來。”

柳庭璋隻覺得滿腹感動和驚喜,沒想到繼父好像與世無爭、不事生產的樣子,其實也在為這個家而奔波操勞。千言萬語,他隻能微顫著聲音叫一聲“爹。”

孟氏自然更是知道好歹,她是秦秀才的枕邊人,近期,每日都要洗涮夫君沾滿灰塵的衣衫鞋襪,夜裏能聽到夫君累到打呼的聲音。原來他不聲不響是在謀劃這樣的大事。孟氏心中五味雜陳,掩飾般的側身,不想被家裏兩個親人看到自己不知不覺流下的眼淚。

秦秀才微微一笑,先後拍拍母子二人放在桌上的手背,再補充說道:“我本想等開辦起來,再告訴你們的。畢竟我怕自己白忙一場,徒勞無功。今日我終於跟中人交了院子租金,實在是覺得自己辦成了一件事情,得意難止,便吐露出口了。而且,也想讓璋兒就此辭了鋪子學徒的差事,就到私塾來讀書習字吧。”

三人興致勃勃,就整理院子、開辦私塾的各項細節又聊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