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晨離開客棧前,衛夫子還給柳庭璋寫來鼓勵言語:
【吾徒學識已足,必能考中,放寬心好好答卷即可。夫子等你明晚,出了考場之後的音信。】
柳庭璋將衛夫子這字字句句都記在心間,努力安撫鼓噪跳動的心髒,終於睜開雙眼,神色平靜下來,靜靜等待。
隨著兵丁查驗完最後一位考生,放他進門,然後合力將沉重的兩扇大門閉合,他們這群考生就與外界暫時隔絕了。
接著,考場裏一串鑼響,兵丁開始巡邏,嘴裏喊著肅靜,趕各考生回去相應格子間。
之後,每排頭尾站好兵丁,一一報說,本排考生已備考完畢。
正堂裏走出本州府台和學官,每人說了幾句勉勵之語,強調了考場紀律,府台提高聲量喊道,務豐二十三年,雲州鄉試開考。自有每排兵丁將這話從頭到尾跟喊一遍。
所有考生都正襟危坐,提起精神,待幾路學官分別領著巡考吏員,逐排發放試卷。
柳庭璋也不例外,低聲快速謝過發卷老吏,雙手恭敬接過薄薄的這張題目。
各州的鄉試題目雖是自擬,但是每次秋帷開考事前,都要擬出三四個來,報到京城禮部去備審。
舉人考試,是從四書五經中抽取觀點形成題目,任由考生闡釋,每次都脫不了這個大致圈圈。
不過,禮部離天子更近,對於朝中動態把握更準,因此多加一道禮部審核的程序。
近些年來,因為立太子之事,皇上日漸固執,與朝臣多有不愉,直至兩年多前,忽然廢除先任誠王二子信為庶人,可視作皇上極為不滿的信號,不過連帶著信的父王猝死,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緊接著,在務豐二十一年七月的一次大朝議上,聽罷禮部關於先任誠王七七四十九日葬禮的情況報告後,皇上語帶哽咽地說:“幼弟比朕年幼,卻先走一步,與父皇天上團聚,朕心甚痛。在幼弟祭日滿三年之後,再提立儲之事,朕一定給眾臣一個交代。”
皇上將立太子之事,一杆子支到了三年之後,務豐二十四年五月底,誠王一係出孝之日。
雖然不懂兩者如何關聯起來,但是皇上一錘定音,再沒有哪個臣子敢在老虎頭上拔毛,重提此事,隻能暗暗憋著勁兒,就等著明確的那一日,再見真章。
離皇上所說的日子隻有一年不到了,這次各州舉辦秋帷,時機敏感,禮部組織一眾官員,嚴審各地報來的題目。對於涉及傳承、嫡長之類相關的命題,一律抹掉,盡力不要讓皇上看到事後各州鄉試情況彙總時,有什麼聯想。
因此,柳庭璋拿到手的題目紙張上,隻有短短一行抄書吏員事先端正呆板的字體,寫得是:
【語出《論語》,定公有問,一言以興邦,有諸?請諸生試論之。】
這個題目,其實與柳庭璋很有緣分,他在兩年前的息縣端午文宴上,名聲斐然,正是因為一篇“一言以興邦”為題的短短習作。
可以說,這是極為平常、普通的一個文章題目,一點兒都不刁鑽,可能每個考生在事前都練習過。
等事後,顧采薇從柳庭璋處知曉了題目,心中暗暗點評,就像是現代考試高考語文,萬眾矚目,卻出題《我的爸爸》或者《我的媽媽》那樣的小兒科。
也正因如此,每個考生都能下筆,卻難以寫好、寫出新意來。
柳庭璋卻胸有成竹,慢條斯理地研磨,不忘心底隨意感慨,官府提供的製式硯台和墨條,比他在私塾用的都好,出墨迅速,墨色均勻,對他來說,更是如虎添翼。
同日上午,顧采薇在京城誠王府中,心裏自然牽掛著學生柳庭璋,今日參加州府鄉試,這是他非常重要的科舉一步,不知情況如何,自然分了心神,因此正與長嫂誠王妃張氏對話,卻神思恍惚,答得文不對題。
兩年前,父王驟然仙逝,二哥離府離京,她年幼力微,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眼睜睜看著。
按照禮製,眾人要為父王守孝三年,因此誠王一係,在辦完葬禮後就緊閉王府正門,主子們個個深居簡出,輕易不與人交往。
那些時日,顧采薇心中苦悶難以排解,又不敢給母妃傾訴,畢竟母妃已經明顯的搖搖欲墜了。幾個哥哥嫂嫂,各有各的煩惱,顧采薇環顧四周,滿腹委屈竟不知該與何人訴說。
在葬禮後,顧采薇回到自己院落的教室,邊無聲滴淚,邊向遙遠的學生柳庭璋,信筆寫下喪父之痛。
可憐的柳庭璋,至今仍舊以為紙張對麵的衛夫子是年過半百的隱退高人,按他推測,夫子其父自然是古稀之年而逝,因此安慰有些驢唇不對馬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