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斜斜西墜,在整整兩日之後,雲州州府三年一度的鄉試,到了收卷時分。
巡邏兵丁挨個格子間收取考生答卷,到了柳庭璋處,看到這個考生桌麵整潔,正中左右擺放兩頁文章,字跡好看得緊,卷麵幹淨利整,至於草稿則一同折起放在桌角,讓巡邏兵丁收卷覺得十分順暢,在半昏半寐的落日餘暉中,甚至多看了這個考生一眼。
這一眼就讓巡邏兵丁驚訝於考生的年輕和俊朗,雖然其人臉上也現出幾分疲倦之色和未曾梳洗的囧態,不過瑕不掩瑜,這般風采出眾的人物總是會引人多看多留意的。
幸好巡邏兵丁還記得自己的任務,腳步未曾停留,收卷而過,事後與同伴閑聊本屆考生時,大讚這個不知名的少年人不提。
整座考場的考生大約一百位有零,並列幾排格子間,同時從頭到尾的收取卷子,倒是不算慢。
主考官們聽罷手下彙報收卷情況,確認一切順利,終於提起中氣大喊一聲:“考畢。開大門!”
不論文章寫的如何,所有考生都盼著這一句,聞言紛紛起身,想要早些出去。有人不顧斯文,擠擠挨挨起來,甚至還有踩鞋推肩的,隨之而起的,就是隱約的口角之聲。
兵丁們無奈,一麵扯嗓子大喊著:“都是讀書人,相互禮讓些。”一麵疏導引領著,務必讓大家都平安出門。
考官們遙遙看到,一樣大搖其頭:“一屆不如一屆,這些考生真是白念了那許多書,居然在目不識丁的兵丁麵前這樣出醜。”
幸而大家好歹繃著這根弦,知道這裏是考場,還在考官們的眼皮子底下,在初始的一陣混亂後,開始自覺排隊,秩序場麵好了很多。不過隊伍後麵的考生探頭探腦、左顧右盼,急躁之色還是一目了然。
柳庭璋自然也急著回客棧,好好舒展一番,這點心思與其他考生並無兩樣。
不過,衛夫子提前在紙上告誡過他,考試結束後,放考生出門這個環節,其實非常考驗考官們的組織能力和細致程度。
如是遇到不太經心的考官,不少人隻怕會蜂擁出門,場麵很可能要混亂一陣。柳庭璋隻要按兵不動,不去湊這個熱鬧,等一陣子總能排隊出來的。
幾年來,類似這樣指摘官員的言語,衛夫子不經意間說了不少,說明夫子並不會神話為官之人。這點完全不同於秦秀才,在他眼中,官員自然是德才兼備、做事老道的。
在生活中,柳庭璋時常受著後爹秦秀才毫無保留的教導,在紙上又領教衛夫子灑脫的態度,他自己也曾迷惑過。
然而正是這兩位他都很尊敬的長輩的不同態度,逼迫著柳庭璋兼聽並蓄,並不盲從,加上自己日漸長成,留意世間各事,細心思考,慢慢地形成了自己對於為官、為人的想法。
他跟衛夫子交流這點的時候,衛夫子用了個奇怪的詞,說是他的三觀正在成型,說明他在成熟,可喜可賀。
隨著長長的隊伍,柳庭璋終於走出了考場,駐足四望。雖然隻是一牆之隔,外麵這寬敞街道的景色,還是看著分外美妙。
人還在不斷湧出,柳庭璋也無心逗留,終於大步向前,奔向暫住的客棧,收拾打整自己,向衛夫子報信去!
晚飯時分,顧采薇就有些心神不寧,時不時問身邊丫鬟,什麼時辰了?
按照她從柳祭酒那邊了解到的各州鄉試情況,顧采薇大約知道,柳庭璋會在哪個時辰被放出考場,其實是早有成算的。
顧采薇一邊焦急等著柳庭璋的音信,一邊在心中對自己暗暗說道:顧采薇啊顧采薇,沒有想到,你就像是現代時候,送孩子去高考的家長一樣作態了。
柳庭璋,對她來說,是不是就像養成的孩子呢?
好像是,又不完全是。
從心理年齡上說,她自認比柳庭璋年長十幾歲,剛知道這個窮小子的時候,是將他看成支教時麵對的初中生一般的。
不過時移世易,在這世,她被家人嬌寵著,漸漸覺得前世、現代恍然如夢,而如今的小郡主才是真實的自己。
那麼,隻見過一麵的柳庭璋,其實與她三哥是同年生人,在說起市井百姓生活、幼童求學細事時又頭頭是道,讓她開了不少眼界。
她甚至問過柳庭璋關於兒子是如何看待父親、以及父親對兒子的期許等問題,並且對柳庭璋分外認真的回答很是上心,自己咀嚼了許久。
從這個角度來說,柳庭璋又像是引導她、帶動她的哥哥。
尤其是父喪後的這兩年,柳庭璋常常出言安慰、百般勸解,對顧采薇緩解思親之痛,起了意想不到、潛移默化的幫助。
因此,對於柳庭璋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徒弟,到底自己是如何看待的,顧采薇已經日益迷茫了,索性不想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