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柳庭璋歇夠了才起身,不過他勤謹慣了,這也隻是比平時晚了兩刻鍾左右,依然是在一夜寒氣尚未全散的清晨,客棧大堂裏坐著吃早飯的人都寥寥無幾。
他在客棧櫃台處等著退房,一個小二為他辦理手續,不經意間,柳庭璋聽到不遠處掌櫃、小二和幾個客人閑談,正說著剛過去的鄉試。
“這次大約還是會有五十人左右中舉吧?”
這是一位與掌櫃看起來就熟慣的客人問話,聽口音應該是州府本地人,一身綾羅穿著不差,但是從氣質上看,隻怕肚裏沒有三兩學問。
“大官人,你還記得以前的數呢。沒聽說這屆中舉名額有變動,隻怕還是五十上下。”這是油滑老道、消息靈通的掌櫃,在應對富商客人的詢問。
客人點點頭:“這新科舉人,是一步登天了。一旦上榜,將來進可入京參加會試、殿試,搏個進士功名,退也能花些銀兩,捐個官做,從此就是官身了。可惜我少時讀不成書,隻能指望孩子們有出息了,我就給他們積攢銀兩吧。對了,掌櫃的,你知道咱州府,哪裏有教導得法的夫子麼?”
“咱州府還不是老樣子?名門大戶自有家學,他們自己教子弟,包攬鄉試舉人小半的名額,其他的舉人也都是底下各縣的豪門望族。放榜時候,姓氏一目了然,我在這裏多年,就沒有見過超出這二十來家姓氏的舉人。至於說到夫子,大官人聽說了麼?離咱州府不太遠的息縣,有個父子私塾,據說教得不錯。”
柳庭璋本是一心等候,止不住別人話語飄進耳朵,尚未入心。不過忽然聽到息縣、父子私塾,直覺與自己有關,忍不住分了幾分心神過去。
掌櫃的正給客人介紹他聽說的情況:“人家都口口相傳,息縣秦秀才幾年前開辦了私塾,自家兒子也在裏麵念書。三年前,十三歲的少年就考中他們息縣的秀才榜首,一舉成名。然後他們私塾就多招了些學生,父子齊上陣,教書授課。去年就教出了近十個小秀才,有人年紀比柳庭璋還小。哦,柳庭璋就是他家那個十三歲秀才,不曉得這次有沒有來參加鄉試。聽說別的縣城已經有人把孩子送過去念書了,大官人也可考慮一二。”
客人若有所思。
柳庭璋心中失笑,原來他們家私塾的名聲都傳到州府來了。這才送了一屆孩子參加院試而已,明年春季還會有一撥,依著如今他們學習的情況來看,把握也很大。到那時,兩批連中,說不定私塾名氣更大呢。
秦秀才和他,確實將大部分心力都投放在私塾之上。去年考中秀才的孩子,有一些留下來繼續深學,也有一些另投他處,空出來的名額,被一些十餘歲的少年填補。
因此,私塾內已經不同往日都是幼年小蘿卜頭,而是從五歲到十二三歲的孩子都有。柳庭璋今年不過十六,但是夫子威嚴與日具增,比秦秀才都能服眾些。
這次他赴考,學生們紛紛祝願,柳庭璋此時回想起來,猶覺心頭溫暖,隻想快些回鄉,再與學生們一起朝夕相處,授人以漁。
不知道,衛夫子隔著紙麵教授自己,是否也有類似的心情呢?
柳庭璋在客棧隻是簡單登記了籍貫息縣,姓名並未告知,這也是事前秦秀才叮囑過的,赴考重大,多加謹慎也不為過。
因此,東拉西扯的掌櫃和客人們,並不知道眼角餘光裏的挺拔青年,就是他們方才說到的柳庭璋。
客人隻是壓低聲音問掌櫃:“你們客棧櫃台那裏站著的,是不是來趕考的秀才啊?看那通身氣派,倒像是讀書人。年紀不大,長得挺俊,我家正好有個未嫁女兒,掌櫃的,你說我要不要上前搭訕一二?”
柳庭璋隻覺耳根發紅,州府中人如此豪放的麼?他連忙收回心神,專注盯著櫃前小二,盼望趕緊辦好手續,他好離開。
掌櫃的好歹有操守,知道客人信息不能隨意泄露。況且他們這家客棧因為離鄉試考場比較近,曆次考試都會住不少各縣上來的考生,很多隱姓埋名,他們見得多了,自然知道避諱,連忙岔開客人的話題。
不多時,柳庭璋便能離開。他腳步輕快走出客棧,還能隱約看到街角處的考場,他整整待了兩日的地方。
柳庭璋走了出去,自然沒再聽到掌櫃的與客人八卦的言語:“大官人,方才那位,應該就是來參加鄉試的,前兩日都不在店裏。人倒是長得好看,我還看到他右臉有個笑魘,這是福相,大官人眼光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