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信和柳庭璋在下人引路下,沿著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行,進到誠王太妃的院子裏,一路寂靜無聲。
走入正房,入鼻空氣清涼馨甜,尤勝山林間,讓人頭腦一振。柳庭璋遙遙看到一位鬢發斑白的素服美婦坐在上首,一個身形玲瓏秀麗、分肖髻淺碧衣的少女陪坐側旁。
周圍另有丫鬟若幹,姿態自然與主子們不同,柳庭璋匆匆掃過,克製守禮地收回目光。
聽著身旁的信聲音哽咽地喊出“母妃”“薇薇”的稱呼,他便確定猜測,大約這兩位就是誠王太妃和其女幼薇郡主了吧。
柳庭璋按照規矩深深揖首,隻覺心跳得厲害,他擔心自己一張口,心都可能吐將出來,因此他默默維持行禮姿勢一動不動,就這樣好一陣子。
紙筆相連七年多的夫子,如今與自己同處一室,隻要抬頭就清晰可見,柳庭璋如何能不激動?
溫和醇雅的女聲響起:“信兒,這位學生是你的友人麼?倒是一表人才。孩子你不要緊張,莫行禮了,快坐下敘話吧。”
柳庭璋更覺窘迫,想必此時自己耳根應當是燒紅一片,這也是慣常毛病了。
他終於清咳一聲,挺直腰背,盡力沉穩說道:“學生雲州舉人柳庭璋,見過誠王太妃、幼薇郡主。”耳邊回響著自己嘶啞低沉的聲音,平生頭一遭,柳庭璋覺得有汙人耳,幾分慚愧。
還是誠王太妃的聲音:“好孩子,信兒在外,多虧你幫扶,不用多禮,老身代他謝過。”
柳庭璋謙辭一句“不敢當”,心裏對幼薇郡主的好奇達到了頂點。
雖然他個頭高挑,完全可以一覽無餘對麵女眷,不過初次拜會,為表恭敬,柳庭璋還是放低了視線,盯著腳下青磚,餘光能看到斜前方女子垂曳在地的裙角,水靈靈的青碧色,暗暗的墨綠線竹紋,煞是精致好看。
按照進屋時驚鴻一瞥的座次,柳庭璋知道這是郡主夫子的衣著,那一抹嫩生生的滴水綠,像是搖曳生姿般的遊動著,紮進了柳庭璋的眼中,又駐進了他的心間。
不是他的錯覺,真是裙角在波瀾不起地微微顫動。落地無聲,步姿悠嫻,是顧采薇在母妃的示意下,走了過來。
顧采薇走到信身邊,嬌聲稱呼了聲“二哥”,跟著說一句“我好想你,母妃也想你想得緊。”
終於聽到了夫子的聲音!這是在柳庭璋腦海中反複叫囂的一句話。
少女聲音甜嫩宛轉,又綿又軟,偏偏字字清晰,即使隔著信,與顧采薇相距五六尺,柳庭璋還是覺得感受到了郡主的如蘭氣息,耳根更是通紅,如同滴血一般。
信好像拍了拍妹妹肩頭,低聲回應了句什麼,然後轉臉過來,拉了柳庭璋一把,帶笑說了聲“坐”。
仿佛神魂才從緊繃繃的狀態中緩解過來,柳庭璋盡力放鬆肢體,想要顯得自如些,隨著信走動幾步,坐到了一邊的酸棗木圈椅上,他坐在信的下首。
兩個青年人坐定後,自有丫鬟送上茶水點心。顧采薇就勢站到了他們麵前,不偏不倚,含嬌笑語道:“二哥和這位,柳舉人,一路上山辛苦,請用些清茶,是由今晨剛汲取的山泉衝泡而成,試試是否爽口。”
聽到郡主夫子在稱呼自己為“柳舉人”前後,微妙地停頓了下,柳庭璋心底的緊張情緒呼啦一下飛走,取而代之的,是又覺親切又覺可愛的的念頭,因為他聽出來了麵前郡主言辭間的青澀和若有若無的慌張。
是了,自己見到尊貴人物、皇親貴胄,有一層敬畏,見到師恩深隆的夫子,添一層激動,柳庭璋想著,所以方才表現應該是像隻呆頭鵝一般不入眼吧。但是換個角度,郡主夫子陡然看見自己這麼高、這麼大一個徒弟現身,心緒激蕩波動,也是在所難免。
一下子覺得與對麵之人拉近了距離,七年相伴之情流轉心間,柳庭璋暗暗提了一口氣,略帶僵硬地抬起了頭,終於看清楚了少女的樣貌。
顧采薇個頭嬌小,柳庭璋猜想,應該大致上就到自己的肩頭位置。她身姿窈窕,削肩細腰,一襲長裙恰恰合身,更添幾分楚楚。
視線大膽地轉到姑娘麵龐,柳庭璋看到一張俏生生的芙蓉麵。
今日拜會之前,柳庭璋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四年前匆匆一晤的十歲女童眉目了,畢竟後來畫的小像都因為怕被父母發現而毀去,自己腦海中成了模糊一片。
此時再見,柳庭璋卻從妙齡少女的眉梢眼角,找到了當初給他留下極深刻印象的蹤跡。
修眉長目的顧采薇,美目盼兮的顧采薇,眼含秋水的顧采薇。
柳庭璋仿佛在她一雙杏眼中,看到了兩個小小的倒映的自己,不由得沉溺其中,一眼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