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益山進門時正與賀雙魁走個對臉,兩人都是一愣,賀雙魁先躬身,笑道:“給候爺見禮!”
杜益山抬手虛扶一把,“賀老板客氣!”
賀雙魁對杜益山既畏且敬,早就聽說他在邊關鏖戰十餘載,殺敵無數,曾單槍匹馬闖入敵陣,取上將首級。種種英雄事跡數不勝數,聽得他的耳朵都起了繭子。
賀雙魁自幼家貧,父親爛賭好酒,把母親活活氣死了,他七八歲就出來混,混到如今三十七八,見過太多太多的陰暗和無奈。他不是沒有掙紮過,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好好尋一份差使,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告訴賀雙魁這個世界不是隻要努力了就有回報,有時你的付出會被人踩在腳底下,連狗屎都不如。
賀雙魁敬畏杜益山,因為他骨子裏比他堅強、強硬得多,在麵對困境的時候,杜益山會向著目標不斷前進,不管遭遇什麼也不改初衷。而賀雙魁卻向無盡的黑暗妥協了,他被別人欺辱,就反過來去欺辱比他更弱小的人,為了填飽肚子,他偷過、搶過,壞事做得越多,他對自己就越失望,人也變得更加陰鬱、凶狠,他知道他再也沒有辦法回到正常的世界裏了。
兩人進了食錦樓,賀雙魁直奔方雲宣,從身上摸出個銀錠子,衝著方雲宣就砸了過去,高聲喝問:“你到底拿不拿我當兄弟,這是什麼意思?寒磣我?我賀雙魁混的再慘,也不稀罕你這五兩銀子的接濟!”
賀雙魁也沒想真砸他,那銀錠子擦過方雲宣的衣角,狠狠磕在桌腿上,發出一聲悶響。
賀雙魁是真氣極了,他今日出門辦事,回來老趙就將方雲宣派夥計送錢來的事說了。
賀雙魁一聽就瞪了眼珠子,罵老趙道:“你也算見過錢的,怎麼眼皮子還這麼淺?那要是我親兄弟,你也敢從他身上取利錢?”
老趙被罵得低了頭,他也沒想到賀雙魁還真把方雲宣當回事了,這麼多年他們什麼陣仗沒見過,賀雙魁心狠手辣,做事從不手軟,但也有例外,那就是隻要他看中的人,他就會手下留情。看來方雲宣,就是那個例外。
方雲宣也沒想到賀雙魁會發這麼大的火,食錦樓生意紅火,怎麼說也有賀雙魁的一分功勞,他是存了用銀子跟賀雙魁劃清界線的心思,方雲宣覺得賀雙魁這個人太危險,不能輕易得罪,也不能靠得太近,每月送些銀子給他,說白了還是對賀雙魁心存顧忌,想花錢消災。
杜益山就在賀雙魁身後,賀雙魁雙拳緊握,肩背上的肌肉都繃了起來,怕他一時性起,會對方雲宣動手。杜益山悄悄往前邁步,想先發製人,出手製住他再說。
方雲宣一眼瞧見,連忙搖了搖頭,讓杜益山不必理會,他自己處理就好。
杜益山輕輕點頭,回身坐下,仔細盯著屋中的動靜。
彎腰從地上揀起那錠銀子,方雲宣慢步上前,到賀雙魁跟前,將手裏的銀子遞過去,笑道:“誰說這是接濟你的?食錦樓裏生意好,這是賀老板這個月該得的紅利。”
這是方雲宣的托詞,他總不能當著賀雙魁的麵說:我是怕你有朝一日回過味兒來,覺得跟我結拜實在是蠢到了家,然後恨我恨得牙癢癢,新帳老帳一起算,自己怕抗不住,所以才先送銀子給你,希望你看在銀子的份上,放過小弟。
賀雙魁聽了方雲宣的話,卻轉怒為喜,他當了真,拿著銀子問道:“真是紅利?”
方雲宣隻好繼續編道:“是。既然你我二人已經結為異姓兄弟,那這食錦樓自然也有你一份,日後掙錢與否,也隻好請賀老板與我共同擔著。你別看現在掙錢,生意這事難說得很,運氣不好,也許明天就能賠得傾家蕩產,到時還要賠進許多,賀老板可別心疼。”
賀雙魁又沉了臉,“你叫我什麼?”
方雲宣急忙改口:“賀大哥。”
賀雙魁氣也平了,他對自家兄弟從來都護短,便替方雲宣算道:“你忙死忙活的,一個月能掙多少銀子?我雖沒什麼本事,一個月幫裏也有百兩銀子的進項,這還不算青樓、賭坊這兩處,若是加上,那就更多了。我不缺你這五兩銀子,紅利的事哥哥心領了,以後還是別送來了,你現在正缺錢,還是留著給店裏添補些什麼,比較實在。”說著話就把銀子又推回方雲宣手裏。
他說的真情實意,細細算來,竟全是為自己考慮,臉上的神情也極為真摯,不像做假。
方雲宣十分動容,此時才相信他是真的拿自己當親兄弟對待。不由赧然,怪自己小人之心,隻因開頭的相識實在不算愉快,就把一個人所有的行為都定了死刑,覺得他做的事都是別有用心,實在是辜負了賀雙魁一番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