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守歲,熬了一晚,到天明時才胡亂歇了一會兒,起來洗漱了,吃了午飯,杜益山還要趕回杜家莊給伯父拜年,便問方雲宣今日可還有事要忙。
新年裏食錦樓不開業,方雲宣無事可忙,有大把空閑。杜益山便邀他一同回杜家莊,去伯父家裏過年,免得他們走了,剩下他和楠哥兒孤單冷清。
方雲宣覺得不妥,便婉拒道:“你們一家子相聚,我一個外人摻和什麼?還是算了。”
他若不說這話,杜益山也許不會勉強他,可方雲宣這句“外人”一出口,杜益山聽了就覺得刺耳得很。當下命韋重彥備馬車,也不容商量,抱起楠哥兒,拉了方雲宣就走。
上了馬車,吩咐一聲:“穩當點!”
韋重彥等人各自上馬,一行人前呼後擁,徑直往城外去。
出了城便向右拐,直奔杜家莊。下了馬車,改走水路,方雲宣上了船,才問道:“這是去哪兒?我竟不知道廣寧府外還有這麼個地方。”
杜益山瞧他一眼,心中有些無奈,“這是去杜家莊的水路,從廣寧走旱路也能到,隻是繞的路多些,不如水路順暢。”
兩人再無多話,去杜家莊的水路走不了大船,多是這種能坐三五人的小船。這條船上隻坐了方雲宣和杜益山兩個人,他倆中間還夾著一個楠哥兒。兩個人都是一肚子心事,彼此猜測著對方的心思,倒弄得煩躁不安,隻有楠哥兒扒在方雲宣腿上,顧自玩得高興。
杜益山坐在船裏,望著船艙外波光粼粼,不由想起昨日回來祭祖時,杜氏族長杜裕安將他攔在祠堂之外,不讓他進去祭祀祖先,還將他備下的供物全部扔了出來,說要將杜益山逐出杜氏宗族,從此再不許他踏進杜家莊半步。
眾人都料不到他此時突然發難,全都愣在當場。最後還是杜益山的伯父出來解圍,指著杜裕安的鼻子罵道:“你個老雜毛,大過年的跟孩子耍什麼橫?你不認他?你也配?益山是長房嫡孫,你個三房出身的老家夥憑什麼指摘我們長房嫡係的孩子?去!去!去!快點祭了祖宗,我還等著孩子們給我磕頭呢。”
杜裕安不忿,剛要回罵,伯父便指著滿地的供品驚叫道:“好啊,皇上禦賜的東西你也敢扔?你睜眼瞧瞧,這些供品上還用黃綾緞子裹著,上麵有‘皇恩永賜’的印記,這你都敢扔,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杜裕安的冷汗都下來了,低頭一看,果然,剛才被他扔出來的供品上都用黃綾緞子包裹,上麵還有禮部的印記,一看便是當今萬歲禦賜下來的。
杜裕安心裏明鏡似的,他雖能在杜家莊裏稱王稱霸,可一旦出了這裏,他連個屁都不是,別說皇帝,就是廣寧知府他都是得罪不起的,如今一時氣憤,竟然把皇帝賞的東西扔在地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弄不好要殺頭的。
杜裕安越想越害怕,整個人抖成一堆兒,伯父也不再嚇唬他,領著杜益山進了祠堂。他是長房嫡係中輩分最高的,在杜氏家族裏極有威望,他說了話,其餘人自然沒有二話,大過年的誰都想快點祭祀完,好回家去過年,誰也不想惹不痛快,紛紛跟著進了祠堂,把杜裕安一個人晾在了外麵。
杜裕安氣得倒仰,又急又怒,吹胡子瞪眼了一氣,祠堂裏禮樂齊鳴,祭祀已經開始,由杜益山的伯父執爵奠酒,焚了表禮,領著子侄們向神主牌位磕了頭,再由長一輩的嬸娘、媳婦們奉上各樣祭祀用的瓜果、菜品,又焚了香,磕了一回頭,眾人退出祠堂。
杜裕安突然發現,原來沒了王屠戶,大夥也不一定會吃帶毛豬。沒了他這個族長,杜氏宗族也一樣祭祀祖先,一切有條不紊,絲毫不亂,他這個族長竟是個擺設,有沒有一個樣。
不由大受打擊,回去就病倒了,全家上下忙著煎湯奉藥,侍奉榻前,愣是攪和得一家人連年都沒過好。
杜益山的伯父單字名霖,年過六旬,是位忠厚長者,杜益山少年時就與這位伯父十分親厚,比起親生父親來,杜益山打從心裏更尊敬這位鼓勵他走出家門的伯父。
到了杜霖府上,眾人下船,拾階而上,進了府門,穿堂過院,轉進花廳,杜霖早已等在廳堂裏,杜益山撩衣下拜,給伯父行了大禮。
杜霖眼中泛了淚光,當年的稚氣少年已經長成,杜益山儀表堂堂,英武不凡,他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也深感安慰。如今這孩子身邊沒了長輩,就隻有他這個嫡親的伯父,他可一定要替他父母好生照看他才行。
攙扶起來,拉著杜益山笑道:“快起來,年年都是這一套,以後你還怕沒得磕啊。”
杜益山也笑道:“禮不可廢,侄兒多年不給伯父磕頭了,應該的。”
說了兩句閑話,杜益山就讓方雲宣過來見禮。
方雲宣也依晚輩之禮給杜霖行了禮,開口叫道:“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