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莞自然也聽到薛管事這句話, 緩緩抬起頭。
春夜急雨,颯颯風卷水,便是有傘遮擋, 依舊劈頭蓋臉地向人砸去。外麵的溫度隨著風與雨驟降,一夜之間仿佛入冬。
薑莞執著一把傘麵大出一圈的黑色油紙傘, 在風雨中隨著薛管事向村門口走去。縱然她的傘簷較其它傘大出一圈, 但還是有水飛入傘下, 濺在她的裙擺衣袖上。
她穿的是件寬大的深紫色衣裙, 夜色與深紫色融為一體,顯得她膚色如雪如霜。她起得突然,並未戴什麼發飾,一頭長發在背後招搖。
薛管事在前方帶路,一麵給薑莞做心理準備:“小瑾他看上去情況不大對。”
薑莞口無遮攔:“總不至於是死後來找我報仇吧。”她從不怕什麼神神鬼鬼, 畢竟真要說鬼, 死過多次的她才應該是世上最大的鬼。
薛管事聽她還有閑心胡說八道, 就知道她現在心情不錯, 倒稍微放下心來。
零零九聽得瘮得慌,被薑莞嚇得夠嗆, 一切都向著它完全不了解的方向發展。
尊神村村外,護衛們披蓑衣戴鬥笠圍在村口,直視前方, 手握刀柄, 氣氛緊張,千鈞一發,隻差出鞘。
薛管事開路,帶著薑莞到人群最前。
薑莞握著傘柄的手微緊,淡淡看向前方。
少年衣不成衣, 襤褸地掛在身上。他渾身浴血,露在外的沒有一塊好肉,尤其是腿上,已經能見森森白骨。血雨交融,他腳下那片地黑壓壓的。
但這不是嚇退護衛們的緣由。
他的麵前橫著一隻成了篩子的土龍,土龍嘴巴大張,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已經沒氣了。
土龍連帶尾巴有二人多長,身形極大,橫亙在此處讓人大氣都不敢出。
相裏懷瑾垂眼站著,聽到腳步聲才緩緩抬眸,霧沉沉的目光落在薑莞身上。
薑莞一言不發地回視,目光不躲不閃,完全沒有將人丟下的愧疚與自責。
相裏懷瑾忽然笑了:“莞莞,是我贏了。”滿臉的血映襯著他的笑容顯得這笑可怖極了。
他拖著土龍腦袋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護衛們下意識護著薑莞向後退去。
相裏懷瑾的臉上頓時露出些受傷的神情,目光純稚:“你別怕,它已經被我殺死了。”雨水將他麵上的血跡衝掉一部分,還有大半幹涸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更嚇人了。
眾人顯然不是怕這條已經死了的土龍,而是怕能殺掉土龍的相裏懷瑾。
薑莞從頭到尾隻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半分懼怕。
“別怕。”相裏懷瑾在雨下又重複了這麼一句,轟然倒地。
薛管事急道:“小瑾!“他自始至終不曾怕過小瑾,隻是他手上那條土龍太過嚇人。此見人倒地,終究是心急的。
薑莞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相裏懷瑾,撐著傘轉身便走。
零零九半天不敢說話,相裏懷瑾這也沒死,隻怕薑莞要氣壞了。
薛管事見郡主離開,立刻叫護衛上前去將相裏懷瑾抬起。離近一看,才發現他傷的遠遠比他們看到的要重許多!
相裏懷瑾被眾人一抬,人們才發現他身上多處骨頭已然碎裂,竟不知他是如何拖著這龐然巨物走了這麼遠!
“去叫郎中來!”薛管事振聲。
薑莞收傘回房,一路上神情都沒什麼變化。既沒有對相裏懷瑾還活著而表示出功虧一簣的怨恨,也沒有被土龍嚇到的驚慌。她越是如此,零零九越發惴惴不安。
房中燃著如豆的燭火,八珍正趴在桌上小憩順便等薑莞回來。一聽著聲響她立刻抬起頭,迷迷糊糊地迎上去:“郡主。”又順手從麵盆架上取了臉帕為薑莞撣下身上雨水。
薑莞笑笑:“去歇息吧。”
八珍將臉帕放水中洗了,又過來為薑莞解下外衫:“郡主,可有什麼大事?”
“沒什麼事。”薑莞微笑,“早些歇息。”
八珍一派天真爛漫:“哎!郡主也好好歇息,管事也真是的,大半夜將您叫起來,太過分了!有什麼事是不能明日說的……”
薑莞重新躺下,擁著絲滑的錦被,合上雙眼。
零零九忍不住出聲:“薑莞,你要睡了嗎?”
薑莞閉眼答:“怎麼?”
“相裏懷瑾……”零零九開了個頭,已經做好被她罵的準備,誰知道她什麼也沒說。
“相裏懷瑾他沒死。”零零九戰戰兢兢,“你不生氣嗎?”
薑莞似笑非笑:“我生氣啊,我感覺自己好無能,氣得要發狂了,現在隻想出去尋死,不要活了。”
零零九一下子慌了:“你不能尋死啊!”她死了謝明月怎麼辦。
薑莞:“那你問什麼問,煩死人了。”
零零九這才知道她壓根兒沒為相裏懷瑾死活生氣,當下什麼也不敢說,生怕她再突發奇想損人不利己,真去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