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晦需要沉思, 暫時停下手上動作打算先回答薑莞的問題。
他手上動作剛停,就聽見薑莞叫他:“不許停,一邊挖一邊想!”擺明了在為難人。
謝晦倒順從, 一麵挖地一麵打腹稿,斟酌詞句。他很快有了想法, 慢慢開口:“一旦破例, 其他人就會大加效仿。”說完這句他意識到後麵粥棚會麵臨怎樣嚴峻的問題。
或許不止會影響粥棚,道德上的束縛一旦鬆脫, 秩序就不複存在。
“旁人效仿老嫗為了多喝碗粥, 或許也會捂死個把小孩。”謝晦慢慢開口。
薑莞點點頭:“不過他們是不忍心捂兒子的, 要捂隻會捂閨女,正好還能少幾張嘴吃飯, 這是閨女對他們唯一的用處。”
“稍微狠不下去心的會去捂別人家孩子。”她補充。
零零九無言:“這算是什麼狠不下心啊!”
薑莞回它:“殺別人的負罪感要低一些。”
“都一樣是殺人。”零零九無奈。
“是啊,都一樣是殺人。”她學零零九說話。
薑莞又對謝晦道:“開了這個頭,人們的道德被拉到最低, 接下來犯其它惡事也就不難。陳家施粥一日便死了兩人,更可能造成了失序後果,你怎麼想?”
謝晦已經挖出一個淺坑, 對薑莞這個寬泛的提問最終不確定道:“好心辦壞事?”
“你覺得他們好心?”薑莞挑眉。
謝晦:“或許陳家施粥目的並不單純,但施粥並不是壞事。陳家想通過施粥達成一些目的,說明在他們心中施粥也是一種行善, 行善是好心。”
薑莞嗤笑一聲。
謝晦記得她便是陳家人引著來村子裏靜養的, 他原以為她是陳家的女郎, 後來看她吃用貴重,便是陳家也供不起。
最讓他確定她不是陳家人的還是她的言行舉止,絕非等閑。
“好心不好心不說,陳家確實是在做壞事。”她慢慢道, “有些人不該死在今日,沒被凍死,沒被餓死,反倒因為陳家施粥沒了命。不過這世道死了還是解脫,就此一生營營苟活是來人世間受罪的。”
薑莞:“你這麼評價陳家,是覺得陳家還可以?“
謝晦:“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薑莞輕哼:“張家的確又蠢又壞,陳家是比張家稍微聰明些的蠢,同樣很壞。兩家收的一樣多稅,人們卻罵張家,對陳家則感恩戴德,也是很有意思。”
“所以,看一個人不要聽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當然做法也分明麵上與背地裏,了解到的越多才越明白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此次施粥後,陳家的名聲大約要在巴中廣為流傳,可他要好名聲是為了什麼?”薑莞笑了,“若隻是為了聲名顯赫,有張家給他墊底,陳家再怎麼爛也會是百姓心裏菩薩。”
謝晦眉頭微皺:“是為了什麼?”
“他們的腦子也想不了太長遠的事,未來一月內巴中城裏最要緊的事是什麼。大約就與那事有關。”陳家自打對外聲稱要施粥的時候起,薑莞就心知肚明陳家真正是在圖什麼。
謝晦一怔,手下動作慢了起來,不確定道:“是錢大人?”
“是。”
薑莞看著他挖坑又道:“用百姓自己種的糧來做好事,還能得到人們的稱讚,人好像總是忘記誰是造成他們痛苦的根源。如果東家不吃這樣多稅,他們也不會淪落到需要賑濟的地步。但他們好像永遠隻記得是賑濟的人救了他們,真奇怪。”
謝晦與她說說停停,坑很快就挖好。他將人的屍體放入坑裏,祖孫合葬,又重新填土。
印著這事,薑莞回去路上也沒法讓他背。二人在路上遇見不少人,都在說陳家施粥的善行,對他們感恩不已,看樣子這些都是得了陳家一口粥喝的人。
直到回了謝家村,就連村子裏也在對陳家讚不絕口。
謝家村村民雖然搶了謝晦的糧,差不多夠過冬,然而他們還是去排隊領粥喝了,能省一頓自家口糧算是一頓。
陳家施粥要施整整三日,他們打算日日都去,這樣就能省下三頓口糧,省一粒米都是省,自不必說三頓。
人人都在說著陳家究竟有多好,陳老爺擁有一顆怎樣金子般善良的心。
而施粥所帶來的壞影響也在持續,的確有人捂了自家閨女為了多喝一口粥。老太太是無心犯錯,他們則是全然地刻意殺人。
為了一口粥殺一個人聽起來是一件十分離譜的事情,但這樣的事確實發生了。在饑餓麵前,人變得和動物沒什麼分別,完全由本能驅使。
巴中人的下限越來越低,城裏一片混亂。
而人們依舊在歌頌著陳家施粥的善行。
施粥之後,錢大人便來巴中了。
錢大人看到的是地獄一樣的巴中,滿是暴力、屍體、肮髒的一座城。他做足了錢青天的樣子,本來是要裝模作樣地來體察民情,始料不及民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