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夏雲初並不想說。
可她更不願給那個傷兵虛假的希望。
她是秦軍醫官,有些話必須由她說出口。她能承托起一個人的生,必然也要負擔一個人的死。
那傷兵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伸出雙手輕輕撫摸著自己還完好的大腿位置,一邊摸,一邊拍打。他沒有抬起頭,從他那顫抖的肩膀中,夏雲初也看不出來他是在恐懼,還是在落淚。
“你若是想要活著,就必須將腿鋸掉。”夏雲初以連她自己都害怕的冷漠聲音繼續說著,“你腿上的傷口已經都爛了,再不切去,那爛就會一直往你身上長,最後你必然會死。隻有把那爛了的創口切掉,才能有活下去的機會。”
傷兵沒答話。
他還是在默默地撫摸著自己的雙腿。
其實夏雲初所說的這些,其他醫兵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
他們每日見著那個傷口,自然知道那傷口正在漸漸惡化。這年代的人自然不知道細菌和病毒能隨著血液流淌到身體各處的道理,可也知道隨著傷口腐化,躺在病榻上的傷兵身體狀況日益變差。
這人現在是還情形著,可其實渾身發熱,最近幾日溫度就一直沒能降下去。
若是再這樣,他實在活不了多少時日。
可即便是這樣,卻也還是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將他的傷腿切掉。
這人要是撐不過去,那便是一死,誰也不能做更多的什麼。
醫兵心中懷著同袍的輕易,明知道他活不了幾日,還是將一些草藥用在他身上,卻再沒辦法為他做更多的事情。
然而,這位才新上任半日的醫官,卻說要……要把原本還連在身上的人腿給生生切掉?
所有人都怔住了。
就連一直護著夏雲初的李順,此時都是滿臉驚訝。
這樣的話放到這個時候,確實太過驚世駭俗,誰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醫官。
夏雲初心中其實也並沒有很大的把握。
她知道這裏的人還從沒見過如此大型的手術,而且也沒有相關的工具,甚至連麻醉的藥物都沒有。她根本不確定自己能夠做得來截肢。
若她不是醫官的身份,說出這種話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甚至要被人當成殺人罪打死的吧。
可她到底還是不願讓這人就這麼慢慢死亡。
至少——至少讓他有個選擇的權利。
夏雲初不顧旁人驚恐的目光,咽了口唾沫,繼續慢慢開口,“我並不是要讓你一輩子躺在病床上。在你傷口恢複的時候,我會同軍備大人商量,為你做個能安在腿上的機關,代替你的雙腿。那不可能有你自己的腿便利,但你仍能活著,也可以走路。”
她的聲音十分平穩,沒有多少波瀾,好像對此有著十足的信心。
可唯有夏雲初自己才知道,她握著李順衣擺的手,已經握得連指甲都快要掐進掌心裏邊了。
她也害怕,害怕得渾身發抖,隻是勉強自己要冷靜地去麵對。
若是連她這個說要為對方截肢的人都沒有自信,那麼傷員又憑什麼相信她的話。
病榻上坐著的傷兵還是沒有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