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韞就停在那裏,靜靜看著兩個人。
楚瑜斜躺在地麵上,墨發散披,發間簪花,素白色廣袖長衫鋪在地麵上,看上去隨意從容。而蔣純跪坐在她對麵,梳著高髻,姿態嫻靜端莊。
午後陽光甚好,落在兩個人身上,讓整個畫麵變得格外安靜,衛韞靜靜看著,哪怕隻是這樣駐足觀望,都會覺得,有一種溫暖在心中蔓延開來。
他沒敢上去打擾,反而是楚瑜先發現了他。她回過頭來,看見衛韞,含笑道:“小七來了。”
那笑容朝向他,世界都仿佛亮了起來。
那種明亮來得悄無聲息,卻又不可抗拒。
他推著輪椅來到她麵前,點了點頭道:“大嫂。”
說著,他看向蔣純,又道:“二嫂。”
“可吃過了?”蔣純瞧著衛韞,含笑詢問。衛韞點了點頭:“剛用過些點心。”
蔣純點了點頭,同衛韞道:“我正你大嫂說上山下葬之事,打算定在十月初五,你看如何?”
衛韞沒說話,他沉默了片刻後,慢慢點了頭。
三人將整個流程商量了一遍後,蔣純便去置辦還未準備的東西。楚瑜和衛韞目送她走出庭院,楚瑜目光落回衛韞身上。
“方才在想什麼,猶豫這麼久才回答,可是十月初五有什麼問題?”
“倒也沒什麼問題,”衛韞笑了笑,神色有些恍惚:“隻是我本以為自己會很難過。”
“之前每一次他們同我商量著父兄下葬的事,我心裏都很痛苦,我一個字都不想聽,總覺得人一旦下葬了,就是真的永遠離開了。”
楚瑜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多話,衛韞目光落到楚瑜身上:“然而今天嫂嫂們同我說這事兒,我卻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傷懷是傷懷,但是……”衛韞歎了口氣:“我終究得放手的。”
終究得去承認,有些人是已經離開的。
楚瑜靜靜看著他,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自己的言語似乎太過蒼白,她隻能笑了笑:“突然間很羨慕那些舌燦蓮花的人。”
“嗯?”衛韞有些疑惑,楚瑜抬眼看向庭院中紅豔的楓葉,含著笑道:“這樣的話,我大概能多說很多安慰你,或許你能更開心些。”
聽到這話,衛韞卻是笑了。
“其實有嫂子在,我已經很知足了。”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色,慢慢道:“有時候我會做夢,夢見這個世界並沒有嫂嫂這個人,隻有我自己。”
“夢裏沒有我,是怎樣的呢?”
楚瑜有些好奇,衛韞沉默了一會兒,楚瑜幾乎以為他不會再說、打算轉換話題的時候,她突然聽他開口——
“我夢見自己一個人帶著父兄回來,進門的時候,就聽著滿院的哭聲。那些哭聲讓我特別絕望,她們一直在哀嚎,沒有停止。我在夢裏不敢說話,不敢哭,不敢有任何動靜,我就捧著父親的靈位,背著自己的□□,一動不動。”
“然後我被抓緊了牢獄之中,很久很久……等我出來的時候,二嫂沒了,母親沒了,隻有其他嫂嫂,跪著圍著我,哭著求我給她們一封放妻書。整個夢裏都是哭聲,一直沒有停下。目光觸及之處,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看得人心裏發冷。”
“我沒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
衛韞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走過這樣的一輩子。
無路可走,無處可停,身負累累血債和滿門期望前行,沒有半刻停留。
“我隻能往前走,路再苦、再難、再長、再絕望——”
“我也得往前走。”
楚瑜聽著他的話,眼裏浮現出的,卻是上一輩子的衛韞。
他喜歡穿黑白兩色,當他出現的時候,世界似乎都彌漫著一股死氣和寒冷。
人家叫他活閻王,並不僅僅隻是因為他殺得人多。還因為,當他出現時,便讓人覺得,他將地獄帶到了人間。
然而聽著衛韞的話,楚瑜卻恍惚明白,上輩子的衛韞,哪裏是將地獄帶到人間?
明明是他一直活在地獄裏,他走不出來,便將所有人拖下去。
意識到這一點,楚瑜心裏微微一顫,有那麼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疼惜湧現上來,她目光落在衛韞身上,許久後,卻是抬起手來,攀下插在發間那多白花。
她將花遞到衛韞麵前,衛韞微微一愣,有些不明了她在做什麼。
楚瑜笑了笑,卻是道:“這花你喜不喜歡?”
衛韞不太明白楚瑜在問什麼,卻還是老實回答:“喜歡。”
“那我送你這朵花,”楚瑜玩笑一般道:“你以後就不要不高興了,好不好?”
衛韞怔了怔,許久後,他垂下眼眸,伸手從她手裏,接過那一朵開得正好的白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