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的江南,煙柳滿目,微風拂過之處,春意深深。
程宅裏,仆人丫鬟正接待著遠道而來的客人。
“我聽說伯伯和嬸嬸來了!在哪兒呢?”
一道碧色的身影跑得飛快,衣裙上環佩相擊叮當作響。
“小姐別急!客人就在花廳呢——”剛留頭的小丫頭追在後麵,累得臉色通紅。
自傳話的仆人將客人到了的消息傳到小姐耳朵裏,小姐一路騎馬馱著她趕回來,進了家門也半刻都沒停歇。
好不容易求來的順心如意符都落在靈隱寺裏了!
程靜安不管身後丫鬟,一路奔至花廳。
待目光尋到了想念已久的身影,她毫不猶豫地就撲進了對方懷裏。
“嬸嬸,您怎麼才到呀!半月前我就一直在家裏等著了,哪兒都不敢去,今個兒極不容易出一趟門,就沒接上您和伯伯。”
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撒起嬌來仍是一副孩子氣的模樣。
馮霽雯不由笑了,將她扶了起來站好,點頭道:“沿途賞景,多耽擱了幾日。讓我好好瞧瞧,兩年沒見,安兒可是又長高了?”
女孩子任由她打量,還大大方方地轉了個圈兒,一笑便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來。
“嗯,又高了。已是趕上我了。”馮霽雯笑說道。
二人說了這番話,程靜安才走到一旁坐著的中年男子麵前,笑著行禮。
和珅似笑非笑地道:“如今琴棋書畫學得如何?我聽聞先前給你找的女先生,都被你生生給氣跑了?”
程靜安聞言臉色一紅,很快又恢複自然,滿臉自信地道:“我本就不喜歡學那些,我跟著祖父一起習武射箭,馬騎得也好著呢!”
她口中的祖父,便是程淵。
和珅無奈失笑。
江南溫婉的風氣,到底沒能教化得了山東袁氏的後裔。
想到當初袁守侗拒不肯供出白蓮教機密,他使出這麼一出計謀,才算撬開袁守侗的嘴——隻是,他彼時答應袁守侗保住袁家血脈,袁守侗認為是保住了一個兒子……
不過,如今安兒活得隨心自在,他想袁守侗在天之靈也不會怪責的。
和珅心安理得地想,腦子裏卻是那句‘兵不厭詐’。
程靜安餘光瞥見一道小小的粉色身影,眼睛即是一亮,幾步走過去,在小孩子麵前蹲下身道:“這就是小溪兒吧!”
不必別人替她回答,那看起來隻有兩三歲的小女孩自己已經點了頭,拿一雙水亮水亮的眼睛盯著麵前的程靜安瞧。
程靜安瞧得喜歡,拿手捏她那粉嘟嘟的臉蛋兒,笑嘻嘻地道:“小溪兒,喊姐姐。”
小溪兒眨了眨眼睛,聲音軟糯地喊道:“安兒姐姐。”
程靜安有些驚訝。
“你怎麼知道喊安兒姐姐?”
“額娘教得呀。”小溪兒吐字尚不大清晰。
“真是個小機靈!”程靜安越瞧這粉雕玉琢的小丫頭越喜歡,稀罕地將她抱了起來摟在懷裏。
“程世伯跟太太怎麼還不見回來?”馮霽雯有些心急地道。
她想見程太太的心思,與安兒想見她的心思,應當是一般無二,甚至更甚幾分。
在此時,已是兩個孩子母親的她,倒也像個盼著見到至親長輩的孩子一樣。
這些年來,她一得空就往江南跑,一來少說也要住上一兩個月。
和珅往前不得空陪她一起,也就是這幾年慢慢地才閑了一些——
四年前,先皇駕崩,十五皇子永琰登基,年號嘉元。
元,始也。
這個年號,莫名地讓馮霽雯的心徹底定了下來。
新帝登基之後,另打通三處通商海岸,與外邦諸國互通有無,著重於茶葉和瓷器的輸出,在與外通商之上,已有十分完整全麵的規章之製。
且扶持商戶的同時,減輕賦稅徭役,興農業、重開墾。
實則在登基之前,永琰在和珅福康安劉鐶之等大臣的輔佐下,早已為這些利國利民之策打下了堅實基礎,故而才能有登基之後雷厲風行的推陳出新。
“祖父帶著祖母往西子湖畔賞景去了,來回得小半日呢!”程靜安抱著小溪兒,說道:“祖母輕易是不願出門的,可耐不過祖父固執——”
這一點,馮霽雯是知曉的。
程太太那性子,寡淡冷清,賞景什麼的,對她而言根本提不起什麼興致來。
偏生程世伯總覺得年輕時錯失了許多美景,變著法兒地想帶著媳婦四處遊玩。
故而馮霽雯這一等,直是等到黃昏時分,才等到這對夫妻歸來。
程淵提了一簍子魚蝦,交給廚房,聲稱要讓和珅馮霽雯嚐嚐鮮。
“人家在京城什麼吃不著?還稀罕你這點兒小魚瘦蝦?”程太太瞥了他一眼說道:“不讓你帶非得帶,惹得馬車裏腥氣騰騰地……熏都熏死了。有些人還真是越老越頑固。”
發辮花白的程淵不以為然,反倒挺了挺胸膛。
馮霽雯走到程太太身邊,親呢地挽起她一隻手臂,似笑非笑地道:“有些人還越老越嘮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