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想給他一個擁抱,完整的、溫暖的擁抱,什麼都不想,就緊緊地抱住他。
林微笑站著不走,努力不讓背後的警察這麼快帶走她,此時此刻,她恨不得有顆釘子能把腳釘在地上。
鹿鹿被打倒在地上,捂著腮一臉茫然,牧嶸這一拳來得又重又快,林微笑還來不及喊住手,拳已經揮過去。周圍的人一片愕然,有人衝過去拉住牧嶸,牧嶸還在怒吼著要打死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林鹿鹿!她是你姐姐!”
“你知道,她找了你多少年?”
牧嶸一直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此時卻變成歇斯底裏的瘋子。
“林鹿鹿,這麼多年,她就是為你活著,結果,你做了什麼?你親手把她送進監獄!”
他什麼都沒做,他沒做錯什麼,林微笑不自覺地搖頭,她想對牧嶸說,不關他的事,不要再吼他,鹿鹿會害怕的。林鹿鹿確實有些害怕,他很茫然,他不熟悉這個又吼又叫的男人,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打他,還很疼,不過這點疼,比起以前受過的毒打算不得什麼。
他擦了擦嘴角,小心拉緊衣領,猙獰的傷疤布在白皙的肌膚上,一閃而過。
那是什麼?林微笑瞪大眼睛,肝膽欲裂,眼底一片血紅。
林鹿鹿站了起來,緊張地看了看四周,周圍這麼吵,鳴叫的警車,圍觀的人群,記者的閃光燈,一切都讓他不安。他小心翼翼朝林微笑走過去,躲在她身後,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拉住她的衣角,也不說話,就靜靜地望著她。
別人或許不明白,林微笑卻懂得他的意思。
“姐姐,鹿鹿怕,我們回家。”
他想回家,林微笑眼圈紅了,她側身顫抖著去拉開鹿鹿的衣領,眼前是一片猙獰的傷痕,密密麻麻,黑的紫的,布滿整個胸口,還一直順延下去,是好了的傷痕,但林微笑仿佛可以看到傷口還沒好又被加了幾道,血肉模糊,可怖又驚心。
林微笑看不下去,鹿鹿還在靜靜地看她。
他的眼睛還是水一樣幹淨,清晰地倒映出一個淚流滿麵的林微笑,無聲固執地說:“姐姐,鹿鹿怕,我們回家。”
疼嗎?她來不及問。“該走了。”身後的警察推了一下,要帶她進警車。
一定很疼,姐姐抱抱就不疼了,林微笑伸出手,想抱抱她的弟弟,可被拉開了。
直到坐進警車,她還維持著這個姿勢,弓著腰,手臂微微彎曲,無望地伸著。她隻想給弟弟一個擁抱,溫暖的擁抱,可戴著手銬的手怎麼可能給人一個完整的擁抱?它沉甸甸地套在林微笑纖細的手腕上。
她什麼都不能給,指頭與衣領輕輕劃了下,兩人便被拉開了。
林鹿鹿茫然地看著姐姐被帶走,他一直不在狀況。他不知道這是法院門口,他不知道剛才他的姐姐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帶走他姐姐,他什麼都不明白。等到警車開走,他才恍然大悟,姐姐要走了。
林鹿鹿終於開口了,他邊追警車,邊喊:
“姐姐!姐姐!”
“帶我回家!”
……
林微笑望著不斷奔跑的鹿鹿,泣不成聲,小小的警車仿佛把外麵的世界都隔絕起來,除了不斷奔跑追車的林鹿鹿。林微笑哭得昏天暗地,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命運就像這輛不受安排的警車,總是順著莫名的軌跡,把她一次又一次推向不同的路口。
一切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那場爆炸故事?從一張薄薄的診斷書?還是從那次無心之過?
她不知道,她的世界就像被末日侵襲過,帶走生命,也留下無盡的苦難。
她想起,那些飛濺的玻璃碎片,她一個人在老舊的臥室裏,神經質地一圈又一圈把時鍾撥弄回去。可她無論怎麼撥,時光也不可能倒流,它還在無休無止地行走。最後,她忍無可忍,狠狠把掛鍾砸下去,玻璃四濺,世界終於靜止了,時針永遠定格在一個點上。
1993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