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有陽光的屋子(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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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落清楚地記得,那是個靠近新年的日子。

她和同學計劃著元旦放假要怎麼過,十二月的南方轉涼了,教室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幾十人的呼吸把空氣弄得暖洋洋的。林夕落帶著點缺氧的睡意漫不經心地和同學說話,門被撞開,許小虎瘋子似的衝過去,抓起她就跑。

這個年紀已有男女之分,林夕落有些害臊地想甩開他,她不想同學誤會兩人的親密。

許小虎壓根沒注意,他幾乎是拖著她跑,邊拖邊喘粗氣。

“出事了,你爸出事了!”

林夕落呆住,青春期的矯情被冷風吹得無影無蹤,她傻愣了一下,跟他下樓,三步並兩步。許小虎邊跑邊說:“我回家聽到的,很嚴重,炸藥突然炸起來,你爸離得最近,具體傷得怎樣,我也不清楚,我爸已經趕過去了,咱們快點。”

林夕落麵如死灰,炸藥怎麼會突然炸起來,爸爸一向很小心。

許小虎用力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夕落,你別想太多,到了醫院才知道。”

她怎麼能不想,以前電視裏看到的血肉橫飛的畫麵在腦袋裏循環播放。

學校在郊區,離鎮上有點遠,許小虎要騎自行車到鎮上,才能搭到去醫院的車。

坐在單車後座,林夕落就哭上了,抱著許小虎的背哭得斷斷續續。

“在哪家醫院?”

“市裏的,180解放軍醫院。”

一聽是市裏的醫院,林夕落哭得更厲害了,在她的意識裏,隻有那些得了癌症沒得治的人才到解放軍醫院,爸爸一定傷得很重,不然怎麼會直接送180,爸爸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那些該死的畫麵又在自動播放了。

從鎮上到市裏,要坐一個小時的車,一路上,林夕落都抓著許小虎的手。他們趕到時,林爸爸已經進了手術室在搶救,林媽媽和幾個親戚朋友在外麵等,林媽媽坐在長椅上,或者說她是癱在長椅上,沒有哭,神色帶著幾分驚嚇過度的呆滯。

一看到媽媽這樣,林夕落反而清醒了,她不能哭,她哭,媽媽肯定哭。她上前,小聲叫了句:“媽媽。”

林媽媽抬起頭,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像不認識這個女兒,終於她反應過來,一把抱住女兒,抱得很緊。林夕落仿若掉進冰窟,林媽媽好冷,她在發抖,全身都在發抖,她說:“夕落,你爸爸全身都是血。”

夕落,你爸爸全身都是血,林夕落硬生生止住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她看著醫院白色的牆,白色的天花板,一陣眩暈。怎麼辦,她快支持不住了,她想象不出爸爸的樣子,她腦中隻有一個畫麵,爸爸渾身是血地被推進來,像塊髒兮兮的破布躺著,全身都是血。

光想象,她已經受不了,何況是親眼目睹過的媽媽,她被嚇傻了,她的男人不該是這樣的。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後來,林夕落再回想起這段,最初的震驚淡了,她卻清楚地記得這種煎熬,像有人拿刀慢慢在磨她們的心,一刀一刀地磨,耳邊還魔咒地回蕩著一句話,夕落,你爸爸全身是血。

林夕落沒看到這畫麵,手術的時間很長,天要黑了,親戚叫她先回家。

“我要等爸爸出來。”林夕落很生氣,爸爸還在裏麵生死不明,她怎麼能回去。

“手術還要很久,這裏也沒個地方住,不方便,”親戚盡量委婉地說,“而且你在這兒也沒用,夕落,乖,先回家吧。”

不要用這種哄小孩子的語氣跟我說話,林夕落憤怒極了,媽媽抬起頭,她好像平靜了些,說:“夕落,先回去,鹿鹿還在等你。”

就算林夕落上了初中,換了學校,林鹿鹿還是保留每天在田梗旁等她放學的習慣,不等到她絕不會回去的。

“走吧,夕落,明天我再陪你來。”許小虎也過來拉她。

“那媽媽——”

林夕落還是不放心媽媽,林媽媽勉強露出讓她放心的神情:“回家吧,會沒事的。”

回來的路上,林夕落一句話都沒說。許小虎不知如何安慰,最後緊緊握著她的手。他們坐在最後一排,林夕落坐在靠窗的位置,車外的車水馬龍把她的臉也照得一會兒光怪陸離,一會兒灰暗慘淡,她問:“小虎,我爸會死嗎?”

許小虎嚇了一跳,林夕落像受傷的小獸般抱著雙膝嗚嗚地哭起來。

他們為什麼要趕她回家,她一點都不想回家,家裏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空蕩蕩的讓人害怕。

林鹿鹿果然在田梗上等她,天這麼黑,夜這麼冷,他還等著。

林夕落心裏有點感動,又有些莫名的怒氣,都是他,害自己不能在醫院等爸爸。

林鹿鹿依然一無所知地去牽她的手,拉著她往家裏走。爸媽不在,家裏沒開燈,很黑,許小虎推著自行車沉默地跟著,林夕落拉著弟弟的手,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