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有陽光的屋子(2)(2 / 3)

起初林媽媽不同意,醫生看了說恢複得很好,開了藥定期來複診就可以了,兩人歡歡喜喜地回家。回來那天,正好是星期六,林夕落和鹿鹿把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歡迎爸媽回來,結果還是白做了,鹿鹿堵在門口,不讓這個黑臉男人進來。

他用力地去推林父,不論媽媽和姐姐怎麼解釋,固執地重複:“不是爸爸,他不是爸爸。”

林媽媽很無奈,林夕落其實也嚇了一跳,就算現在,她還在適應爸爸的臉,還有少了手指的手。夜裏她偷偷哭,想爸爸怎麼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模樣。她也想像鹿鹿那樣,對老天爺說,不是爸爸,你把我原來的爸爸還給我,可她不能,她是大孩子,要懂事。

她蹲下來,跟鹿鹿解釋,一遍又一遍:“鹿鹿,是爸爸,真的是爸爸。”

這一年注定是兵荒馬亂的一年。

林家的石窟以低價賣給別人,別人覺得出過事,不吉利,價錢壓得很低。林爸爸咬咬牙還是賣了,沒辦法,以後做不了石匠,而且家裏一貧如洗,欠了一堆債,買石窟借的錢,治病的錢都是不小的數目。

最後一次複診,確定林爸爸沒大礙,林媽媽很快跟人去外地打工。

單靠種田養不活全家,必須有一個人扛起大梁。林爸爸也琢磨著要做點小本生意,此時村裏正流行養青蛙,林爸爸去看了覺得可以,請人在屋頂建了兩個水池,把水引上去,買了小青蛙養。

林夕落覺得新鮮,每天帶鹿鹿去看綠油油白肚皮的青蛙,幫爸爸洗水池,料不到青蛙好不容易養大,卻跳走了。水池建的不高,林家後麵是田地,跳走了也抓不回來,唯一剩下的幾隻成了最後的晚餐。

林夕落沒吃,鹿鹿更是不滿,一回來就跟姐姐抱怨:“爸爸把青蛙吃了!壞爸爸!爸爸壞!”

他很生氣,臉漲得通紅,“好,姐姐幫你出氣。”林夕落拉著弟弟進屋,看到爸爸在喝悶酒。最廉價的地瓜酒,一瓶幾塊錢。他不是左撇子,不會用左手拿筷子,現在吃飯都用湯匙,三個手指握著。

林夕落看著父親別扭地用湯匙鏟花生,一陣難過,帶著鹿鹿很自覺地退出來。

屋頂的水池再也沒用過,這次的養殖行動除了讓家裏屋頂下雨天會漏水和驗證青蛙的彈跳能力,一無所獲。接著,林爸爸又跟風養了一種叫不出名的小白鼠,小白鼠很嬌貴,和爸爸的養殖夢一起夭折了,後來,他又嚐試了各行各業,多以失敗告終。

林夕落看著爸爸折騰,和許小虎嘻嘻哈哈地講,還覺得蠻好玩的。殊不知,當時在家養病的爸爸心中的苦悶和壓力,他才三十五歲,是男人最意氣風發的年齡,卻突然殘了,什麼都做不了,做什麼都失敗,這不得誌的心酸苦澀,誰能體會。

最後,林爸爸買了輛三輪車,擺攤賣水果。

他每日早起去市場進水果,再拉到附近的村落去賣。林夕落去上學,鹿鹿放在家裏他不放心,便把鹿鹿放在後座,走到哪兒就帶到哪兒,一車的水果也有兩三百斤,加上半大的孩子,大病後的身體虛弱,也是很辛苦。

有時候,林夕落遠遠地看著父親躬著背踩三輪車,鹿鹿坐在後座搖搖晃晃,覺得有些心酸,勸他少進點水果,林爸爸笑笑,沒說什麼,小本生意不就靠薄利多銷,想賺錢哪兒有不吃苦的道理。好在賣水果賺不了什麼大錢,也不會虧,林爸爸每天都出去,人老實不會少斤兩,水果賣得便宜,漸漸熟客也多了,別人見他臉黑又隻有八個手指,叫他黑臉阿八,有要買水果就找他。

就算這樣,水果沒賣完他也不會回家,他就騎著車到處轉,也會轉到林夕落的學校,見到她和同學出來,便撿幾顆果子讓林夕落分同學吃。十來歲的孩子還不大懂事,也“阿八阿八”地叫。

林夕落看著爸爸訕訕地笑,大熱天手藏在褲子口袋沒敢拿出來。

林爸爸以前是蠻臭美的人,要不是出事,現在正值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卻穿得像四五十歲的老頭,不是灰就是黑,大熱天穿著件襯衫。林夕落想起,出事後,爸爸就從來沒穿過短袖,就算最熱的夏天,也是穿著襯衫,袖子扣得嚴嚴實實。

他還是在意的,林夕落無端痛恨起給他取外號的人,為什麼要拿別人的缺陷來開玩笑,但她無能為力,就算同學這樣稱呼爸爸,她也不能說什麼。

她心疼爸爸,卻什麼都不能做。每當這時,看著鹿鹿坐在車上,幸福地吃水果,她就生出幾分恨意,都是你,因為你這個傻子。

12

年末,林媽媽回家過年。消瘦了不少,眼窩深深陷下去,顴骨凸起來,但眼裏的溫柔和善良沒變。林夕落撲進媽媽懷裏,隻想大哭一場,最後全部變成歡快的笑聲:“媽媽,我考了第二名。”

她也學會大人的報喜不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