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有陽光的屋子(2)(1 / 3)

天給的苦說不出,隻好躲在心裏哭,痛到呀深處說不出啊,蒼天它怎知人孤獨

老式的腔調,悲愴的詞,可再聽的林夕落忍不住發酸。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對媽媽來說,情仇愛恨太奢侈,她有的不過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一起過日子的不別不離。

這自是多年後的事,人總要走遍天涯路,才知舊時情。現在的林夕落不懂媽媽經曆過多難熬的一晚,她站在玻璃前,爸爸病了,她難過得不知怎麼辦,隻會本能地找媽媽:“媽媽,媽媽。”

怪不得有人說女人沒用,隻會哭哭啼啼,林媽媽是,林夕落也是。不過林媽媽一看到女兒站在麵前哭,她猛然醒過來,她不能再哭,這個家不能垮,醫生說得對,起碼命保住了,人活著,總要向前看,總要過日子。

女人是軟弱的,可一旦堅強起來,是男人也不及的。

林媽媽擦幹眼淚,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冷水潑在臉上,把她糊成一團的腦子潑醒。錢,現在最重要的是錢。家裏的錢都投到石窟了,昨天手術的錢還是親戚先墊上的,但肯定不夠,她在腦中過濾了一遍,能借的不多,大家都不富裕,而且出了這麼大事,一時間也還不上,估計大家都會掂量著。

總要想辦法,實在不行就借利息,林媽媽想。

走出去,林媽媽已經打起精神,招待來看望的親戚朋友,問醫生丈夫的情況,讓女兒先去上學,在醫院也沒用,林爸爸現在在病房裏誰也不準進去,反而耽誤學習。林夕落很不情願,林媽媽的聲音大了起來。

“聽話,回去上學!你爸爸都這樣了,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

“我——”林夕落咬著嘴唇委屈極了,她擔心爸爸,她不想回去,可沒人幫她說話,連許小虎都說。

“夕落,我們明天再來,你爸爸肯定醒了!”

林夕落沒辦法,拉著鹿鹿慢吞吞回去,又聽到媽媽在背後喊。

“夕落,要好好照顧你弟弟!”

“我知道!”林夕落點頭,媽媽倒是什麼時候都不會忘了鹿鹿,鹿鹿被牽著,回去的腳步比來時輕快多了,他倒很歡喜能早點回去,她的心有些酸。

11

林爸爸第二天醒來了,又過了幾天,從無菌病房出來,繃帶仍沒解開。

這幾天,他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爆炸正麵衝擊威力非常大。雖然人醒了,但很失落,林爸爸不甘心,他十三歲跟父親學手藝,十六歲出師,十七歲走南闖北開了多少石窟,二十三歲娶妻,他沒向父母要一分錢,結婚的錢都是自己一錘一砸賺來的,憑什麼老天讓他殘了手?

但沒了,真的沒了。

林媽媽努力寬慰他,這幾天,她一步也沒離開病房,都在床前守著,讓林夕落多陪爸爸說話,生怕他想不開。

又過了幾天,拆了繃帶,幸運的是,眼睛沒事,看得見。林爸爸暗自鬆了口氣,看到妻子呈現出一種悲喜交加的古怪表情,含淚的眼睛全是悲痛。

“怎麼了?”林爸爸問,當他看到鏡子裏的人,也說不出話。

他變成另一個人,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臉部並沒有大麵積的燒傷,隻是爆炸濺起的小砂石全鑲進血肉,和肉黏在一起。林媽媽記得他們相親時,那年頭沒如今這麼開放,她在地裏幹農活,林爸爸帶著一幫小年輕過來看她,遠遠地,她看了一眼,高大也白淨,看起來不像做粗活的。

林父皮膚天生白,現在一張臉卻黑乎乎的,坑坑窪窪,其實不僅是臉,胳膊、胸、後背,全是這種肉裏包著沙子的粗糙皮膚,一摸就能感受到沙子的存在。林父放下鏡子,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估計會嚇到孩子。”

不習慣,他看這張臉不習慣,像不是自己的,手也不習慣,空空的,總少了什麼。

“看習慣也還好,”林媽媽收了鏡子,低頭抹了眼淚,“以後不用擔心你在外麵找女人,這麼醜,沒人要的。”

“也就你肯要,”林爸爸盡量讓氣氛輕鬆起來,低頭看妻子的側臉,總覺得少了什麼,“你的耳環呢?”

那副耳環是她唯一的金首飾,以前林家窮,結婚時沒能隨上金子,後麵好了,林爸爸給打了一副耳環,很厚重。林媽媽一直戴著,愛美也是炫耀丈夫對自己好,現在兩耳卻空空的,小小的耳洞插著兩根茶梗。

“賣了,”林媽媽又加了一句,“金子又沒用。”

林爸爸沉默,不用說他也知道為什麼賣。許久他才說:“以後給你買條鏈子,起碼要這麼粗。”

他比畫了下,林爸爸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可惜,等他賺到這麼粗的金鏈子,那個為他賣掉唯一金飾的人卻再也戴不上了。

這是很多年後的事,在醫院又住了幾天,林爸爸住不下了,住不起,能省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