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還是會打架,可不再往死裏玩,人變了,不愛說話,獨來獨往,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吃飯,漸漸習慣什麼都一個人。父親本想把海景別墅賣了,他求父親別賣,說這裏離姐姐近點,怕姐姐回家,找不到家人。
父親也意識到當初對他說的話太重,但父子倆的關係擺在麵前。他習慣一個人,父親剛想說點溫馨的話,兒子就說,“爸爸,我精神病好了,你放心”,眼裏的冷漠刺痛了所有人。
他怕了,越是親密越會互相傷害。父親鮮少回來,就按時讓秘書彙大筆的生活費盡責。他在陌生的城市,什麼都有,卻又什麼都沒有。他也不在乎,對誰都漠不關心,除了被葬在寧靜海的姐姐。
故事講完了,林微笑想起,媽媽下葬那天,爸爸憤怒地衝過來,搶過她懷裏的遺照,對她怒吼,“別讓她捧!她不配”。不配,因為他們都是害死至親的罪人,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們都背負一條人命。
寧靜海依舊寧靜溫柔,閃閃發光的深藍色。
這片海除了永遠深藍,一無所有,不能給人任何安慰。
原來他也沒說謊,跳海隻是試下這個季節的水冷不冷。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所以有時候行為會有些過激,”阿信望著林微笑,“我保證,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他有定期去看心理醫生。微笑,你不要走,你現在離開了,又要重新找工作。”
許久,林微笑才抬頭:“他真是個傻子,傷害自己就能讓姐姐回來嗎?”
“不能的呀,”林微笑喃喃自語,轉身說,“阿信,你放心,隻要他不趕我,我都會留下來的。”
因為他們都是同一種人,滿身罪惡,苟活於世。
這個傻子,看著放蕩不羈,不過是在掩飾滿心的傷痛,他其實對這世界一點都不留戀。
回到別墅,她照常做早餐,去敲牧嶸的門,他沒應,林微笑推了進去,他整個人都埋在被窩裏,就露出一個腦袋,看來睡得很不安穩,眉皺得緊緊的。她摸了下額頭,還好,沒什麼事,剛起身,手被抓住,後麵傳來牧嶸悶悶的嗓音。
“你不是要辭職嗎?怎麼還在?”
林微笑很直接:“阿信跟我說了你姐姐的事。”
被抓住的手臂驀地一緊,牧嶸的嗓音帶著怒氣:“所以你可憐我,留下來?”
“可憐?你有什麼可憐?”林微笑回過頭,“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可憐。”
“可憐?可憐是大年三十,被趕出家門,因為父母不想讓他們感受貧窮的窘迫,是她放棄重點高中,為了獎學金,留在一所三流學校,是她不去高考,去找鹿鹿,結果一無所獲。這些都不夠,最難受的是她這麼拚命想留住媽媽,結果親手害死她……”
林微笑發現,牧嶸和鹿鹿一樣,就是有本事,什麼都不做,就能弄得哀鴻遍野,一句話就勾起她的傷心往事。她想不到有一天,她再講起這些,心情會如此平靜,不再咒罵,不再痛恨,隻有濃濃的悲哀。她誰也不怪,誰也不恨,隻怨自己,為什麼要丟了鹿鹿,把好好的一個家弄得家破人亡。
牧嶸慢慢鬆開手,他發現這個悲傷的女孩眼裏空蕩蕩的,除了悲哀,還是悲哀。
她看著他:“你還覺得我在可憐你嗎?牧嶸,你失去姐姐,我卻失去了整個家!”
她神經質地笑了:“我留下來,不是同情你,隻是覺得我們很相似。牧嶸,我們都是同一種人,那種被詛咒,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幸福的人,那種連最親的人都要一個一個離開,連自己活下來都覺得愧疚的人!”
“這樣的我們,何苦互相傷害?”
牧嶸被震驚到了,姐姐去世後,他沉浸在悲傷中,關在殼子裏,誰也不想見,說什麼也聽不進去。他一直覺得他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老天為了懲罰他,才讓他親眼看著姐姐被海水卷走,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不是隻有他不幸。
他望著麵前的女孩,沒有眼淚,她這麼平淡,仿佛講的是別人的故事,可她的傷痛又是實實在在的,連漂亮的眼睛都被傷痛劃得一片瘡痍。這樣的我們,何苦互相傷害,牧嶸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
“你叫什麼名字?”
“微笑,林微笑。”
“林微笑,為什麼你不哭?”
“因為我叫微笑,我隻會微笑,不會哭。”
他發誓,這是他聽過讓人最難過的話。
23
這樣一鬧,牧嶸對林微笑也和氣多了。
他被阿信狠狠罵了一頓,連摩托車都被沒收了。不過牧嶸沒說什麼,就待在家裏玩遊戲,要麼睡覺,不會沒事找事,也不會故意欺負林微笑。有時,林微笑早起去貼尋人啟事,他還會一起幫忙。
“這是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