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荊棘路(4)(3 / 3)

火災的幼兒園是家什麼都沒有的黑戶,學生大多是附近外來工的孩子。父母白天要上班,沒空管他們,就扔給幼兒園。幼兒園為了賺錢,孩子不斷招進來,但老師還是那幾個,根本照顧不過來。

幼兒園附近是個很大的垃圾場,今天風大,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燒了起來,火災時間又是午休。等老師發現,已來不及,孩子們的哭聲,火警的鳴報聲,火燒著垃圾劈裏啪啦。現場亂成一片,風太大了,火勢不但控製不住,還在繼續蔓延,搭建棚戶的材料都是易燃物,必須轉移。

住戶不願意:“你們不去救火,來拆我們的房子做什麼?”

現場調控在做溝通:“為了大家的安全,請盡快轉移!”

林微笑舉著攝像機,跑來跑去,越是危險她越是往前衝,同事拉住她:“林微笑你瘋了,火這麼大,很危險,你知道嗎?”

林微笑一身的汗,臉被濃煙熏得灰蒙蒙的,她邊走邊說:“放心,我有分寸!”

她想讓人看到,在大家高唱經濟高速發展,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有些人他們是這樣生存著。他們卑微無力,唯一能被提起被關注,是無助彷徨的時候,她要讓大家看到這座城市的另一麵,一直被忽視的角落。

孩子不是希望嗎?他們被扔在黑幼兒園,如果不來黑幼兒園,其他正規幼兒園根本不收他們。這些對城裏人來說影響市容的棚房,被拆掉不用一會兒,卻是他們風雨飄零的家。調控沒錯,他們也沒錯,房子拆了,他們要去哪裏……

林微笑看到被燒傷的小孩,無助的眼神,覺得火燒的不是垃圾,是那種名叫希望的騙人的東西。搶救火災的過程,在其他媒體把搶救多少生命財富,現場組織多有力及時,她卻把問題聚焦在為什麼會發生火災,看到隱患為什麼不治理,房子被拆他們何去何從,她把市領導問得啞口無言。

同事回去編完片子,給她回話:“主編說要殺了你!”

林微笑很高興,主編一向嘴硬心軟,這說明片子過了。

“對了,嚴姐叫你回來,二組的人會過去!”

“沒事,我還撐得住!”

“林瘋子你——”

林微笑趕緊掛了電話,火災發生後她一直在現場,不眠不休乏得很,精神卻很亢奮。她還想追蹤下去,除了這樣,她也無能為力,她清楚,這場特大火災會讓某些人的神經繃緊一些,占據報紙電視幾天版麵,但災難過後,傷痛很快會被遺忘。

充滿隱患的黑幼兒園,不安全的棚房,還會有。這場火除了給燒傷的孩子帶來永久傷害,給失去家園的人又一次顛沛流離,終將被遺忘。救災沒有任何問題,大家都很盡心,但也僅是救災。

隻有救災,沒有警醒,沒有防治。

林微笑采訪過一個被火燒傷的小女孩,她問:“姐姐,我會好嗎?不會留疤吧。”

林微笑看著她大麵積的燒傷,說:“會好起來的。”

其實她明白,如果家庭無力給她植皮,這傷疤會伴隨她一輩子。當年爸爸被炸藥燒傷,她很了解,走出病房,林微笑站在走廊,看有錢人住豪華病房,沒錢的擠在過道上,連床位都排不上。

“知道現在的主流是什麼?”

同事疑惑地看著她,林微笑冷笑:“現在的主流是男歡女愛,高富帥。”

有時候,她真的很痛恨這世界,不公平不公正,她比誰都清楚貧窮的可怕。

以前牧嶸捉弄她,她偷偷罵過他,現在看到許小虎的卡迪拉克,仍覺得刺眼。她會想起那通被許媽媽掛掉的電話,人真的很可怕,林微笑感覺得到,她心裏住著一隻可怕的惡魔,夜深人靜就會出來嘲笑她。

能給她安寧的隻有鹿鹿,鹿鹿永遠都是不染塵埃,清澈透明的。

除了報道,林微笑也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真慶幸她的工作,能把聲音傳給上麵的人聽。火勢控製下來,林微笑的身體也到一定極限,她舉起話筒,想說點什麼,千言萬語,最後隻有了了幾句。

“希望我們都不要忘記這場災難。”

“我現在站的這片廢墟,34小時之前,它還是272名孩子的樂園。這些孩子在來到這座城市之前,叫留守兒童,進城之後,他們被稱作外來工子女。蝸居、外來工、農民工,這些詞語我們習以為常,卻忘了它們是有顏色的。”

“我希望,再也不要一覺醒來大火在身邊肆虐,我希望,再也不要有這樣一天,孩子的笑聲變成恐懼的哭聲,我希望有一天,這些孩子身上沒有被貼上任何標簽,樂園是真正的樂園,藍天是真正的藍天。”

說到最後,林微笑鼻子一酸,她示意攝像可以了,卻看到攝像師驚恐的眼神。

“微笑,小心!”

一塊被燒得灰白的梁木急速墜落,她本能地舉起手臂要去擋,身體被撲倒,聽到一聲悶哼,接下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