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啞口無言,半晌道了一句:“你呀!不能拿這種事開玩笑的。”隨後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才走。
醫生走後,黎曼青斂去笑意,頭頂抵著牆坐了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許久才拿著那張單子離開。
陸嶼插兜立在原地,消化著自己看到的信息。
她怎麼變化這麼大?
雖然高中時的黎曼青也沒有多活躍,但是絕不似現在這樣給人的感覺像蔫了的枯枝殘花,說起話來帶著氣聲。笑也不像發自內心的笑,眼裏還是一片寒冬,更像是自嘲。
陸嶼走了幾步,聽見兩個男醫生談論起經過的她。
“那女生,剛進來的時候手上纏著一塊藍色的絲巾,血的顏色都浸出來了。我還在想呢,沒幾個自殺的人是自己走著進醫院的,她倒特別。就算不是真的想自殺,隻是想矯情一下,沒下狠手,那也多半是被親朋好友送進來的。這種一個人來的屬實不多見。”
陸嶼打量了他一眼,看上去年紀不大,估計還沒在醫院待幾年。
“我看了她的傷,斜著劃的,很淺,深的一道刻意避開了,劃在手腕邊邊的,一看啊,就怕死。”男醫生在自己手上比劃著位置和邊上的同僚說著,“我問她痛不痛,為什麼要自殺,你知道她怎麼說的?她說她不怎麼怕痛,但是眼睛看著皮膚被劃開的滋味不好受,即使那種痛她能忍,但是視覺帶來的衝擊才最痛。”
“那肯定啊,誰看了皮開肉綻的畫麵還能保持鎮定的?”邊上的人嘖嘖兩聲。
“反正我覺得她確實沒想自殺,就是這年紀的小姑娘容易多愁善感,總愛多想,想不開就劃拉兩下試試,自虐呢。其實呢,又不想死,估計想引家裏大人注意吧。”
醫生生死見得多了,即使一人有異於常人之處,也不會成為他們記憶中的特別。
但黎曼青對陸嶼來說是不同的。
高中時互相躲躲藏藏地偷看、製造偶遇,難得的心動。還不止,她用逃跑來拒絕他,是他始終不明白的一件事。這份不甘心和不解埋在陸嶼心底整整兩年多,直到醫院偶遇才仿佛被他抓到了一根從黑暗裏張牙舞抓伸出的繩,有方向,隻要跟著走下去或許就能找到答案。
陸嶼托人打聽到了黎曼青現在讀的大學,當時她們還有幾天才真的放假。他去的時候站在宿舍樓下意外聽見了黎思和黎曼青的爭吵。
“你的手怎麼回事,你不要嚇媽媽啊。你讓我看的微博我看到了,我從頭到尾讀了,你的那些想法我從來都不知道。”黎思潸然淚下,被黎曼青扯到離陸嶼更近的牆角,不想被其他同學看見。
陸嶼往灌木深處避了避,隻聽黎思繼續道:“原來你的壓力那麼大,你知道媽媽看到你微博上寫的那些想自殺的話的時候心有多痛嗎?媽媽不是說過了嗎,想自殺的人是最懦弱最自私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媽媽起碼不會讓你餓死的,實在不行,媽媽養你到老。”
陸嶼皺了皺眉,微博?
隻聽黎思又說:“你這個微博名字起的是什麼意思?一人就好?你不想要媽媽了?你之前說畢業後要搬出去住是不是也不想要媽媽了?你是不是要拋棄媽媽,嗯?”
黎曼青靠著牆有些沙啞地說:“不是。媽,畢業了搬出去一個人住是很普遍的現象,或者和同學、同事合租,現在年輕人不是都要獨立嘛。”
“那你知不知道住出去每個月要多花多少錢?你什麼都不會,管得好自己嗎?懶得一周不打掃衛生,吃飯都點外賣嗎?”
“媽,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啊,你可以眼不見為淨。”
“不行,現在外麵社會這麼危險。”
黎曼青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道:“你不是總說我這也不會那也不會,不夠獨立嗎?可我不自己住不自己學的話,我怎麼可能會呢!家裏洗碗,你嫌我洗得不夠幹淨,又洗一遍,即使那是我用的碗。”
黎思捏住了黎曼青的手腕,她幾不可察地皺了眉頭。
陸嶼這才注意到她大夏天的卻披了件外套,袖口處是鬆緊帶收口的款式,遮住了她的紗布。
“你聽媽媽說,我們先把你的心理疾病治療好。你這樣是精神病了,媽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去吃藥。”黎思心痛的表情溢於言表。
黎曼青愣了下,表情頓時變得複雜:“我怎麼就精神病了?”
“你有抑鬱症,你腦子裏在想不好的那些東西。”黎思很認真地說著。
“我沒有,人都有負麵情緒,”她甩開手,“我告訴媽媽你微博,是希望……”她頓了良久,“算了,你就當沒看到過。”
那天回去以後,陸嶼在內心掙紮了太久太久。
他不喜歡窺探別人的秘密,也知那是不對的,但是,那是他唯一沒有忍住的一次,唯一一次未經允許走進了別人的禁地,即使嚴格來說,黎曼青並沒有將它鎖起。那一刻他仿佛成了自己曾唾棄的徐禮,他這樣想。但手還是將字打了下去。
他在微博上搜索了“一人就好”,找到了一個黑色頭像的賬號。
她沒有關注任何人,也沒有任何粉絲,連新浪塞給她的那些僵屍粉都被她一一移除了。
她不想被人看到。
同時又想被人看到,才沒有選擇私密發送。
但這個“人”想必是有明確目標的。
六百多條微博,陸嶼花了一晚上也沒看完,一直到太陽升起。
他這才慢慢理解了。
從談話中可以推出,黎曼青在壓力大到極限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把記錄了六年的微博告訴了黎思。她想讓黎思理解她。
例如,她不希望黎思一輩子都是在為她而活,而沒有一點點個人的生活,那種壓力大到快要把她逼瘋。
又如,她也想像別的人一樣獨自闖蕩,能獨自去旅遊。
又如,黎思一邊說著她一事無成,一邊否定掉她想做的所有事,而她有所成就的畫畫,又被貶得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