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蘇梅很晚才回到家裏。
十九點三十的晚間新聞是她直播,播完以後,又整理了一會新聞稿件和群眾的來電記錄,待她騎著光陽摩托回到省委大院家屬區時,已過了十一點。“蘇梅回來啦?”門衛老孫頭和她打了一聲招呼。
一進門,蘇梅見媽媽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在等著她,她心裏不禁一熱,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她知道,每次主持晚間新聞節目,母親總要等她回來以後才去睡。除非蘇梅打電話回家說;今天加班,太晚了,就在台裏睡,媽媽才不會等。
見蘇梅回來,陳素芬鬆了一口氣。最近寧昌的治安不太好,尤其是晚上,敲頭搶劫的事就發生過好幾次。她幾次對女兒說;回來太晚,要台裏的車送一下,或者要你爸的司機小李去接一下,蘇梅都不同意,她可不願意讓人家在背後議論,說自己是省委副書記的女兒,搞特殊化。
蘇梅明白,自己做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兼采訪記者,如果在群眾的眼裏對你有了看法,你就很難深入下去,很難了解到他們的生活、工作,他們在想什麼?他們有什麼要求?你編的新聞就會充滿官腔空話,群眾就不願意聽。所以,她從來也不在同學、同事和朋友麵前提及自己的家庭,尤其不提自己的父親。直到現在,她的很多同學、同事還不知道;她就是分管政法工作的、省委副書記兼省檢委書記蘇國忠的女兒。
陳素芬是教師,原來是市二中的曆史老師,已經退了休。但學校要她留教,她教曆史已經摸索出了一套有效的方法。聽她的課,就同聽故事一樣,深受學生的歡迎。她上課的時候,教室裏一片肅靜,紀律也特別的好。
“小梅,你今晚播的第二條新聞;就是采訪那個救小孩青年的那條新聞播得不錯,效果很好,能感動人。”陳素芬夫妻倆很少表揚女兒,今天她感到女兒似乎成熟了許多,所以她才對女兒這樣說。
蘇梅每次晚上回家,隻要媽媽在客廳裏,她總是先放下提包,隨即便依偎在媽媽的懷裏,就像小雞鑽在母雞翅膀下一樣。這時候,陳素芬總要用手指替女兒梳理頭發,母女倆就這樣坐著說些悄悄話。
一次蘇國忠回家早,看到母女倆在一起,他羨慕的說:“小梅快要忘記爸爸了。”其實,每次蘇梅見爸爸回來,總要幫他接公文包,幫他脫去外衣,隨後就挽著蘇國忠的手臂,陪著走進他的辦公室兼寢室。隻要蘇國忠不說“我有事,你忙你的吧。”蘇梅就會坐下來和爸爸說一會話。
“我在電視台一年多,采訪過很多人,像今天播的采訪對像,我還是第一次碰到。看他年紀不大,好像和我差不多,可我總覺得;他有一種成熟男人的氣質,有著很多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不同在哪裏?一時又說不清楚。”蘇梅自言自語著。
“媽,你是學曆史的,教的也是曆史。你教了這麼多年的高中,對這一年齡段年輕人的心理應該比較了解了吧?”蘇梅問媽媽。“怎麼啦?你要我去采訪那個年輕人?”陳素芬風趣的道。“看你說的,媽,我想,假如今後有機會碰到他的話,你就與他聊聊,幫我分析分析他的心理,這對我今後工作是會有所幫助的。”蘇梅在陳素芬的懷裏撒嬌道。“好好,我答應你。可我又不是你們電視台的記者,怎麼去采訪人家?”陳素芬問女兒。蘇梅想了想說:“以後給你創造機會怎麼樣?”
“你餓了沒有?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來。”陳素芬問。小保姆春燕剛過十點就睡了。春燕比蘇梅小五六歲,可倆人相處得像姐妹似的,蘇梅從來也不用使喚人的口氣對她說話。“我不餓,再說睡前吃東西容易發胖。”蘇梅道:“媽,你去睡吧,我洗一洗也馬上睡。”
蘇梅睡覺前都有看會書的習慣。這時已近十二點,於是她就上chuang休息了,可這一會她卻全無睡意。她想;今天晚上的新聞節目,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當她播完走出直播室的時候,碰到的幾個人都對她投來了一種異樣的目光。新聞部的徐主任還說她今晚播的第二條新聞播得不錯,大家聽了都覺得很有感染力。
“是不是感情沒有控製好?明天聽聽市民有什麼反映吧。”蘇梅心裏想。她當時隻對徐主任笑了笑,沒有作什麼解釋。
蘇梅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那個叫陸劍鳴的年輕人的麵孔……
前天采訪他回到家裏以後,她問媽媽;知不知道一個叫歐陽海的人?陳素芬驚奇的望著女兒說:“你怎麼會想起歐陽海?他是一名解放軍戰士。六十年代戰備時,為了搶救飛馳而來的火車、那是他們馱炮筒的馬受了驚,跑到鐵軌上去了。火車脫了險,可歐陽海卻犧牲了。你今天怎麼啦?”“你看過一本寫他的小說沒有?作者是誰?”蘇梅問。“小說叫《歐陽海之歌》,作者叫金什麼的記不起來了。”“叫金敬邁。”蘇梅道。“對,金敬邁。”陳素芬點了點頭。“你們中學裏有多少學生知道歐陽海的?又有多少人看過這本小說的?”蘇梅又問。陳素芬搖了搖頭,“怕是很少,我沒有調查過。”
後來蘇梅要媽媽找出了這本書,作者果然是金敬邁。“陸劍鳴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一個自幼生活在大山裏的人,居然能夠記住、並且能對他的思想產生如此深刻的影響。”蘇梅想;她所接觸過的采訪對象,年紀輕的,多是表現出一種緊張、激動和不安的情緒。可陸劍鳴那張沉著英俊的臉,他接受采訪時不卑不亢的說話神態,就像是在同一個老朋友隨便交談一樣……
“唉,老去想他幹什麼?睡吧。”蘇梅用力驅趕腦子裏的思緒,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早上蘇梅醒來時,媽媽早去了學校,昨晚爸爸又沒有回家。她見媽媽留了一張紙條;小梅,昨晚你睡得太晚了,上午多休息一會,我告訴了春燕給你留早餐,媽。媽媽早上走的時候一定來自己的房間裏看過了。
小保姆春燕是蘇國忠一個老戰友介紹來的。她家在浙東沿海的農村,比蘇梅小五、六歲,人不笨,挺本份的,蘇梅很喜歡她。有時蘇梅遇到了煩心事,爸爸、媽媽都不在的時候,她就會和春燕聊。春燕告訴她;自己的家鄉在大海邊上,晚上能聽到海浪的聲音,還有輪船的嗚嗚叫聲。海塗上有很多螃蟹,還有一種叫彈塗魚的,一跳一跳跑得可快了。她們家鄉種水稻,也種棉花。她小學畢業以後,媽媽身體不好,下麵又有三個弟妹,家裏就不讓她讀書了。要她幫著做農活,照顧弟妹。她想讀書,可她媽說;女孩子能看看書,會寫幾個字就夠了,以後總是要嫁人的。後來有人介紹她給蘇書記家做保姆,她家裏就同意了,春燕還是頭一會離家出遠門。
大概是聽到了蘇梅房間裏有響動,春燕敲了敲門說:“蘇梅姐姐,你起來啦?早餐已經放在餐桌上。你吃吧,我先去買菜,碗等我回來收拾。”說著她就提著籃子走了。
昨天晚上播出,今天上午本來可以不去台裏,蘇梅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在家裏也沒有什麼事,去台裏看看,聽聽別人對昨天晚上的節目有什麼反應和意見。
蘇梅騎著摩托車到了電視台,放好車,就來到九樓的新聞部。一進門,幾個同事都驚奇地望著她。記者小袁說:“蘇梅,上午是你休息,還來幹什麼?昨晚你播第二條新聞時,感情可是夠投入的。那個叫陸劍鳴的人就能讓你這麼動感情?”“是呀,咱們蘇梅來台裏一年多,做主持也有半年了,就數昨晚那條新聞播得最夠味了。”“你下次再播這類新聞時,得準備好手帕,要是眼淚流下來了就可以擦,不過,得暗示攝像的轉換鏡頭。”部裏的其它幾個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和她開玩笑。蘇梅笑了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我總覺得;現在像我昨天播的那種青年太少了。一個生長在山村的年輕人,能夠說出歐陽海,還有這本書的作者。你們有誰看過《歐陽海之歌》這本書的?”她問,幾個人都搖了搖頭。
這時,負責編播的胡蓉蓮說:“我在讀小學的時候,曾經聽老師講過歐陽海的故事,今天不是蘇梅說起來,早就忘記了。”她今年已三十多了,讀小學時正好趕上那個年代。
“我問了我媽,還找到了《歐陽海之歌》的小說大概翻了一下,才知道歐陽海是個什麼樣的人。”蘇梅繼續道:“我特地翻到了歐陽海救火車這一節,認真讀了;作者在寫歐陽海將馬推出鐵軌的那一刻,他可能想到這想到那,也可能什麼也沒有去想。其實這是作者的揣測,是一種小說的描寫手法。我想,應該是像我的采訪對象、陸劍鳴說的那樣;歐陽海當時什麼也不會去想,他隻想將馬趕快推出鐵軌,讓火車安全通過,陸劍鳴說得對。所以我在采訪他的時候,他說;在孩子馬上就要被汽車撞著時,他什麼也沒有想,也沒有時間去想,他隻想搶在死神前,將孩子救出來。”蘇梅說著,她微微閉上眼睛,回憶著前天采訪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