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滾這時還想拖延時間,指望著逃往蒙陰和平邑的官軍能去報訊,再調兩縣的官軍前來助戰。而竇爾墩卻想著,兩個副寨主能盡快的趕走官軍,返回來幫助自己。沒有想到的是;那些官軍雖不濟事,但逃了一程以後,見後麵不再有人追來,於是又集合慢慢的往回走。官軍也明白,他們也難逃這丟失響銀的罪名。萬一響銀被劫,將來朝庭追查起來,這“膽小怕死,縱容匪徒”的罪名也是擔待不起的。於是官軍便同義軍形成了膠著狀。他們雖然也派人向蒙陰和平邑去報信,可這往返上百裏地,真要等到兩縣救兵趕來,起碼也是明天日出以後的事了。
黃滾手捏著鋼鞭,他將鞭子繞成圈,將鞭尾也捏在手中。竇爾墩兩手各握著一把彎鉤劍,交叉著護在胸前。兩個人都盯著對方,等著對方先出手。
黃滾那時候已經有四十來歲的年紀,在江湖上也已滾打了二三十年。他穩沉持重,待而不發。竇爾墩畢竟年輕性躁,他需要的是速戰速決,盡快得手返回山寨。他怕兩縣救兵會趕來,又怕官府裏會有高人出主意,乘他帶著大隊弟兄下山之機、去偷襲他的山寨,萬一龜蒙頂丟失了,他竇爾墩一時再到哪裏去存身?勢必會為被官府剿滅。
“呀”的一聲,隻見竇爾墩雙劍分開,向著黃滾的兩肩劈來。黃滾一摔手,那條鋼鞭便舞起,隻聽“噌”的一聲,鞭劍相擊,濺出幾點火星。鋼鞭同雙劍纏在了一起。黃滾順勢一扯,他想讓對方的劍脫手,可是竇爾墩手中的劍卻絲毫也沒有動。黃滾心裏一驚,“這小子還真有點臂力。”他將握著鋼鞭的手極快的一甩,鞭子便鬆了開來。要是相持下去,黃滾自己的鞭子怕會被對方扯過去。
黃滾明白,今天遇上勁敵了。他走鏢二十多年,開始五六年也遇到過高手劫鏢,可都被他製服了。隨著“金鏢黃家”的名聲在江湖上越傳越響,黃滾就再也沒有碰到過能同他鬥上三五個回合劫道的人了,可是今天遇上了。
黃滾這時反手一鞭朝對方斜劈過去,竇爾墩一抬劍格開了。竇爾墩雙劍隨即向黃滾的小腿勾來,被黃滾縱身躲過。竇爾墩不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他劍分上下,右手劍勾劈黃滾的頸肩,左手劍卻用來擾亂他的步法。黃滾也使出了渾身解數,上揮下抽、左格右擋,但多是招架,少有還手。
二十幾個回合下來,黃滾已經感到力不從心。他是第一次碰上使這種怪兵器的,缺少應對的經驗。二來他雖然仍是壯年,但同竇爾墩年輕體壯比,在體力上落了下風。黃滾清楚;這樣鬥下去,再有一二十個回合,自己將必輸無疑。
這時黃滾右手使鞭,左手偷偷的摸出鏢來。前麵說過,這“金鏢黃家”飛鏢左右開弓、百發百中。竇爾墩雖也有耳聞,可好漢相鬥不使暗器,這是江湖上的規矩。他沒有想到黃滾會使飛鏢傷自己,所以也懈怠了。
隻見黃滾一揚左手,一支鏢就直奔竇爾墩而來。也是黃滾手下留情,他也不想去傷竇爾墩的性命。而且用飛鏢取勝,會讓江湖上的人所不齒。
這時的竇爾墩,已將全部精力用在了雙劍上。看看黃滾隻有招架少有還手,他步步進緊逼,意在速勝,所以一劍跟著一劍,不讓對方有還手的機會。竇爾墩再也想不到;這金鏢黃家的掌門人會使暗器傷自己。竇爾墩這時想用手中的劍去接飛鏢,已經來不及,他趕快將頭一偏,那支鏢射中了他的右肩。竇爾墩的右肩頓感一陣鑽心的疼,右手就使不上勁,他趕緊後退一步跳出圈外。手下的兄弟見竇爾墩中鏢,發喊一聲,一擁而上來鬥黃滾,黃滾的夥計也都上前,雙方隨即就混戰起來。
竇爾墩知道手下人決非黃滾的對手,他一聲口哨,喚回了手下兄弟。竇爾墩對著黃滾大叫一聲道:“謝黃英雄賜鏢,咱們後會有期。”說著,他即領著手下人返身鑽進了沒人高的茅草叢而去。一時,便見兩支火箭飛起,這是竇爾墩放出的召回兩個副寨主的信號。
竇爾墩回到山寨以後,隻得先將傷養好,他將那支鏢擦洗幹淨藏好了,意是不忘自己所受的恥辱。自此以後,竇爾墩就同金鏢黃家結下了冤仇。
後來黃滾的兒子黃天霸長大成人,他便將自己當初與竇爾墩交手、飛鏢傷他的事告訴兒子聽;“霸兒,為父也是實在無法,才出此下策。你想想,那十餘萬兩的朝庭響銀,一旦丟失,我們黃家如何賠得起?誤了賑災,萬一災民鬧事暴動,你就是全部賠上了,朝庭也決不會放過我。”
黃天霸後來繼承父業,任了劉統勳刑部的天下緝盜總頭領。和乃父一樣,黃天霸有時也走鏢,但都是替朝庭押運軍響庫銀,不再接商賈的鏢了。
黃天霸要與竇爾墩比武,這一消息引起綠林中不小的震動,他們大多都是接到竇爾墩撒出的綠林帖才知道此事的。
黃家投靠官府,早已為綠林所不齒。這次比武,綠林中來助陣觀戰的人不少,大家都願意竇爾墩能勝黃天霸,給綠林中人爭一口氣,壓壓黃天霸和官府的氣焰。
黃天霸將竇爾墩約自己比武的事告訴了他的頂頭上司、刑部尚書劉統勳。劉統勳經過一番思量,他至函濟南府,調集三棚綠營,不動聲色的將龜蒙頂的幾條道給圍上了,隻在通往比武的河灘處放開一個口子,讓竇爾墩下山來。同時又調集幾十名得力捕快和一棚官軍,都化裝成平民百姓,混跡於人群之中,萬一黃天霸失手,即可出手相助。不管這次比武結果如何?都要乘機擒獲竇爾墩,或是攻下龜蒙頂。“擒賊擒王”,如果能捉住竇爾墩,今後其它的小股土匪就容易對付了。
後來還是黃天霸極力勸說,劉統勳才答應不難為竇爾墩。黃天霸勸劉統勳說:“劉大人,如果用比武作誘擒了竇爾墩,那標下將來就難以在江湖上立足了,綠林中的朋友再也不會聽咱的話,這於我今後的捕盜,實在是利少弊多,請大人三思。”為此,劉統勳才放棄要乘這次比武的機會來捉竇爾墩的打算,但他也交待了部下的人;決不能讓黃天霸受到傷害。
比武定在農曆十月初九日。天還沒有亮,那河灘地便已經聚集了一些人,四周擺起了很多小吃攤;什麼湯麵煎餃、饅頭包子、煎餅棗糕的應有盡有。還有算命問卜的,賣跌打損傷金槍藥的,賣狗皮膏藥的也擠在其中。平邑縣衙遵濟南府的囑咐;隻派出幾十名兵丁來維持秩序。
竇爾敦兩天前就放出了眼線,知道河灘四周沒有大隊官軍。雖然在龜蒙頂周圍派有綠營,他也不放在心上。因為上龜蒙頂隻有一條山道,上山八裏地,有一段道傍崖臨淵,其中一處山岩生得似門戶一般,真可謂是“一人把關、萬夫莫上”。他隻吩咐手下人小心看守。他自己安心在山寨裏養精蓄銳,隻等後天下山去同黃天霸決一高下。
近些年來,黃天霸的名字在江湖上越叫越響,早已超過了乃父黃滾。黃天霸承襲了父親黃滾在刑部的“天下緝盜總監”,而且也被他剿滅和招降過幾處久居山寨、並且讓官府奈何不得的綠林義軍。
尤其是那個起事於桐泊山、後來又在江西羅宵山聚嘯山林的女匪“一枝花”易瑛,據說她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之術,最主要還是易瑛用傳授邪教來鼓惑百姓入教,教眾遍布河北、河南、山東、陝西、山西、湖南、湖北、江西、浙江、安徽、江蘇等省,教徒最多的時候達兩三百萬,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
易瑛還曾親自帶人劫了朝庭用於西南軍事的六十五萬兩白銀,這相當於江南富庶省份一年的稅賦,而且那次的軍響還是黃天霸協助當時的國舅爺高恒押運的。這次軍響被劫,朝野震動,乾隆帝也為此龍顏大怒。
雖然響銀一直沒有被追回,可是“一枝花”易瑛同她手下幾個得力的“使者”,最後還是被黃天霸及其手下人圍在了南京城的一座樓裏,一把火升了天。自此以後,在江湖上,已經沒有誰再敢同黃天霸為難做對了。可是黃天霸自己心裏明白;當今綠林中唯一能同他相抗的人,就剩這個久居山東平邑龜蒙頂的竇爾墩了。
竇爾墩這些年占據著龜蒙頂,雖然沒有做什麼驚天大案,可是黃天霸知道;竇爾墩決不會服自己,總有一天會來報父親黃滾這“一鏢之仇”的。
果然,在“一枝花”易瑛被剿滅兩年以後,竇爾墩便撒下了綠林帖,要來同黃天霸比武。
因為後天就要比武了,黃天霸三天前就到了平邑縣城,借縣衙的幾間廂房落腳。這天,他在縣衙書房裏走來走去的沉思著,又不時翻看一些散亂在案桌上的書藉,一邊在想著自己要同竇爾墩比武的事。他清楚;這次比武的成敗對他今後的地位是何等重要!比輸了,自己就得退出江湖,從此不能再用“金鏢黃家”的旗號,朝庭也就不會再重用他,自己就會像癩皮狗似的被主人一腳踢開,從此隻能隱姓埋名,老死山林,這樣做黃天霸豈能甘心?!可是要想勝竇爾墩,他心裏也實在沒有把握。
早些年,父親黃滾曾幾次同他說起過;那年他押解朝庭賑災銀兩、道遇竇爾墩劫鏢的事情,父親告訴他;竇爾墩確實能稱得上是江湖第一條好漢,他的武藝比為父的高出一籌,尤其是他使的那對彎鉤劍。那彎鉤劍使起來,不同於其它兵器,你不知道它的變化路數,憑咱黃家的鞭法是難以對付的。黃滾當時還隨手在一張宣紙上畫下了彎鉤劍的圖形,這張畫,黃天霸一直收藏著,這次來平邑比武,他也帶來了。他這會將那幅畫展開掛在牆上,仔細的琢磨著。可這畢竟隻是畫,不是實物,更不是拿在竇爾墩手中,黃天霸想了那劍能使出的三五招,可是再也無法深入下去。
尊父訓,這十幾年來,黃天霸一直沒有去驚動龜蒙頂,他不想去同竇爾墩作對,何況對方也沒有犯什麼大案。可這回到好,竇爾墩居然找上門來,要同自己比武?黃天霸明白;竇爾墩是要報父親黃滾的“一鏢之仇”。
黃天霸手下有十三個得力的徒弟,人稱“十三太保”。這次出來,他隻帶了一、六、七、九、十一、十三、六個太保隨行作自己的幫手,其餘的都留在刑部,以備隨時之需要。這兩天,他讓幾個徒弟都外出四處去打探消息了,身邊隻留了十一太保一個人。
十一太保人稱“賽時遷”,就是《水滸傳》中、在祝家莊偷吃人家報曉大公雞的那個“鼓上蚤時遷”。賽時遷自小流落江湖,他有一身飛簷走壁的輕功,平日裏專門幹些翻牆入室、偷雞摸狗的勾當,後來被黃天霸收為徒弟,排第十一,人稱十一太保。
賽時遷此時正在黃天霸身邊,他見師父坐立不安,久盯著牆上那幅畫著一把彎劍的圖看。後天就要同竇爾墩比武了,他揣摸到了師父的心思,他問:“師父,你是不是擔心竇爾墩的那對彎鉤劍?”賽時遷也聽說過;龜蒙頂的竇爾墩就是使的這種兵器。
見徒弟問起,黃天霸點點頭道:“是呀,我在江湖幾十年,會過無數的英雄好漢,可從來也沒有遇到過使這種兵器的人,我是擔心沒有把握勝他。”賽時遷兩隻綠豆眼滴溜溜的轉了幾下,突然靈機一動,他小心的對黃天霸說:“師父,徒弟有一個辦法能為師父解難。”““你有什麼辦法?”黃天霸有點奇怪的問。“我明天晚上摸上龜蒙頂去,將竇爾墩那對劍盜來。後天就是約定的比武日子,他竇爾墩一時還能從哪裏再去尋一對這樣的怪兵器來?如果他要推遲比武,必定就會失信於綠林,再難在江湖上立足。而師父你就可以借口竇爾墩膽小,就可以放棄比武,咱們立馬就回北京城去,讓竇爾墩去背那‘不願比武’的黑鍋。”
聽了賽時遷的話,黃天霸心裏一動;“這到是一著好棋。可這龜蒙頂能隨便上得去的?”“你說的辦法好是好,隻是龜蒙頂防守嚴密,道路險峻,外人根本就無法上去。你連龜蒙頂都上不去,談何近身竇爾墩?談何能去盜他隨身帶著的兵器?他的那對劍,一定是放在他的寢房裏,他寢房的四周,也一定有人看守著,豈能容你近前?”黃天霸憂慮的道。
“嘻,”賽時遷一笑道:“師父,你不用擔心我上不了龜蒙頂,幹這種偷摸的勾當,沒有能難倒我的。不是我誇口,就是連乾隆爺的玉璽,如果師父你要,我也一樣能給你盜來。”“你胡說些什麼?!須防隔牆有耳,一句玩笑話,就會讓你腦袋搬家。我平日怎麼告誡你來著?”聽賽時遷信口雌黃,黃天霸臉一沉訓叱道。“是是,徒弟不敢。不過去偷竇爾墩的那對彎鉤劍,師父你就不必擔心了。不是定在後天比武嗎?我明天下午動身去龜蒙頂,先在山下找個落腳處,晚上就摸上山去。後天上午,我會在比武的地方等著師父你的。”賽時遷十分自信。
“那好吧,你可得小心點,實在不能得手,就不要勉強,以免驚動了他們遭到不測,讓竇爾墩恥笑去了。”黃天霸吩咐說。賽時遷這時想了想,他道:“師父你那把削鐵如泥、禦賜的匕首能否借我一用?我不想帶別的兵器去,帶了也不方便行動。”“好吧,你拿著,小心別弄丟了,否則將來我不好向皇上交待。”黃天霸說著,便從腰上取下匕首,他抽出來看了看又插上了,連刀鞘一起交給了賽時遷。賽時遷雙手接過,在自己腰上仔細的係好,雙腳又在地上蹦了幾下,見穩妥了,他便抱拳對黃天霸一揖說:“師父,我這就回房去睡一會,明天天不亮,徒弟我就要出城去。平邑到龜蒙頂下,我打聽了,這一程五六十裏全是山道,我得化了妝慢慢的走,不能讓人引起懷疑。龜蒙頂的眼線肯定早都下山來了,一定在四處轉悠著,我得小心點。從現在起,師父你就甭再尋我,咱們後天比武場上見。”賽時遷說完便返身回了自己的住舍。
黃天霸和幾個徒弟都被安排住在縣衙的兩廂,因為外人不能隨便出入,這就便於隱蔽。賽時遷先到衙後的廚下,要了酒肉飯菜端回房裏飽餐了一頓。又將兩大塊牛肉和幾個饅頭包好放在一邊,於是倒頭便睡。一覺醒來時,細聽打更的,知道時間已近醜末。他又將剩下的飯菜全吃了,將牛肉饅首還有繩索什麼的打成一包,換上了一套破爛流丟的叫花子的衣裳,將包裹背上。好個賽時遷,他也不去開縣衙的門,隻輕輕的爬上挨著圍牆的一棵大樹,就從樹上翻出縣衙去了。
平邑是個小縣城,城牆也不甚高。賽時遷到城頭上,他解下纏在腰上的軟索,將一頭的鐵鉤勾在城頭的磚縫裏,順索就溜下了城。他在城腳下將手一抖,那鉤子便脫開落了下來,他將軟索收拾好了,抬頭看看滿天星鬥,認清了方向,撒開大步直奔龜蒙頂而去。
直到天開始放亮,賽時遷才放慢了步子。他在道邊尋了一隻別人丟棄了的破筐,又撿了根樹枝做打狗棒用。他又在臉上抹了一把土,這一身模樣,誰瞧了,也是一個要飯的叫花子。
直到時辰過午,賽時遷才到了龜蒙頂山下,他順山道東轉西轉了一陣,被他尋著了上山的路。在上龜蒙頂的路口,有一間小石屋。這石屋就如同梁山泊水邊的小酒店,是接人和探事用的。平時有人守著,官軍一到就馬上撤上山去,官軍一走又下來。這裏常有兩個人守看,一有動靜,就向山上送信號。這個信號也很特別,在石屋邊的一個小山頭上豎著一株枯死的樹,有動靜時,石屋裏的人馬上就會將枯樹放倒,半山上的一個哨卡就能看見。如果探得有客商經過,石屋裏的人便根椐客商人數和財物的多少,結成不同的草球懸掛到那株枯樹上,山上看見了,就會派人下來劫道。
賽時遷裝成要飯的叫花子走近石屋,他看見屋裏有兩個人,便口中念叨道:“大叔、大哥,行行好,給點吃的,給口水喝吧。”屋裏的人一看,是個叫花子,走路還一拐一拐的一付可憐相。他們自己也都是窮人家,天災人禍沒法活下去了,才上山入夥的。惺惺惜惺惺,他們讓賽時遷到石屋裏坐了,端來水讓他喝了幾口,又從一個筐裏摸出兩隻玉米窩頭。賽時遷大口的吞吃著,裝著像是幾天沒有吃東西的樣子。“慢慢吃,小心別噎著。”一個年紀大的好心道。賽時遷點點頭,於是就慢慢的咀著,突然他往牆上一靠,垂下了頭,居然瞌睡了。
“哎哎,你醒醒。”一個年輕的推了推他。“讓他睡會吧,看他又餓又累,怪可憐的。”年長的人好心的說。這是賽時遷裝出來的。他在來石屋前,已經尋著了一個破土地廟,他將匕首和包裹一起藏在廟後的一棵大樹丫上綁牢了,然後才到這裏來的。他裝出瞌睡,是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大叔,”那個年輕的叫了一聲。年長的這時正“叭答叭答”的在吸著旱煙。“什麼事?”他抽出煙管問。年輕的放低嗓門小聲的說:“明天寨主就要去同黃天霸比武了,你說寨主能贏嗎?要是輸了,哪可怎麼辦?”“我說小順子,你操什麼閑心。咱大王可是天下第一好漢,他黃天霸算個球?還不是朝庭的一條狗。我看明天寨主準贏。”年長的有點不耐煩的道。“你才來幾天?這山寨裏你還認不得幾個人,你知道個啥?”他又教訓道。“球,”年輕的嘟噥了一聲,也就不再說話了。
大概半個時辰,賽時遷“醒”了過來。他擼了擼眼睛說:“看,一下就睡著了,我這就走。”說著他便撿起放在門口的那隻破筐子和打狗棒,一步一拐的離開了石屋。
賽時遷捱到破土地廟,他抬頭看了看大樹丫上的東西,見絲紋未動,於是就一頭鑽進了破廟的供桌下。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一群歸巢的老鴉“呱呱”的叫著,在樹頂上盤旋著尋找自己的窩巢。這地方遠離村落,這時早就沒有了行人。
賽時遷耐心的守了一會,天已完全斷了黑,這時,月亮也已經落到了西邊的山背後,四周一片漆黑,隻有幾點微弱的星光。賽時遷上樹將包裹取了下來,他將破襖脫了,換上了夜行衣。就著廟後石壁下的那窪子水,將牛肉和饅頭全吃了。依著白天的記憶,慢慢的摸到了小石屋跟前。
這時,上山的路已被竹柵欄給圍上了。石屋小窗的縫隙裏,透出一絲微弱的亮光。賽時遷側耳聽了聽,屋裏兩個人正在說著話。他掏出悶香,小心的用火鐮打著,尋到小窗的縫隙,將燃著的悶香悄悄的塞了進去,同時拿出藥塞住了自己的鼻孔。
“這時候哪裏來燃香的?這黑天夜地的,難道還會有人到這破土地廟來拜菩薩不成?啊……啊啾。”年長的說著打了一個噴嚏。“我也聞……”那年輕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屋子裏就沒有了動靜。
賽時遷知道屋裏的人已經給悶住了。他小心的拉開了竹柵欄,推了推石屋的門,裏麵上了栓。他便抽出匕首在門縫裏一撥一撥的,門栓被撥開。屋裏一盞豆油燈仍亮著,兩個人躺在地上如同死豬一般。賽時遷將那年輕的衣服脫了給自己換上,見他腰上有一塊小木牌,取下一看,原來是用火燙出來的,四周是一圈花,中間是“李小順”三個字,知是那個人的名字。賽時遷知道這塊腰牌是進山的通行證,他便小心的收在自己的腰裏。他找來繩子將兩個人都捆結實了,又在他們的嘴裏塞上了胡麻,吹熄了油燈,將門輕輕的掩上了,抬頭看了看遠處魔鬼似的黑沉沉的山峰,也顧不得許多,依著星光,認準了上山的道,一蹦一跳的就上龜蒙頂去了。
大概走了有兩裏地,轉過一個彎,山道突然陡了起來。一邊是高聳的懸崖,一邊臨著深不見底的山溝,從溝底傳來“隆隆”的水聲。賽時遷抬頭望了望,看見遠處山上有幾點燈光,“上麵可能是哨卡,一定有人。”他心裏想。見腳下的道隻有兩尺寬,他便越加小心了。
又上去有兩裏地的樣子,眼前看見的讓他嚇了一跳。兩塊巨石立在山道的兩旁,像是門戶般,中間僅能容一個人,一段陡峭的石階上麵,好像是用木板蓋住了道口,這是一處“一人把關、萬夫莫開”的險隘。燈光是從巨石上麵棚子裏透出來的,裏麵還有人的說話聲傳來。
“咳、咳,”賽時遷故意重重的咳了幾聲。“誰?”上麵有人問話了。“是我,李小順。”賽時遷答應道。“什麼李小順、李大順的?老子隻認牌子不認人,有牌子沒有?”上麵的人又問道。“有有。”賽時遷答應著摸出了那塊腰牌。“放進籃子裏。”巨石上吊下了一隻小竹籃來,一會兒又慢慢的扯了上去。“你們仔細看看那腰牌。”上麵提籃子的將腰牌給了木棚裏麵的人。“沒錯,是李小順的腰牌。”聽見木棚裏有人道。這時,頭頂傳來軲轆轉動的聲音,賽時遷抬頭一看,原來那塊合著的大木板被漸漸的被移了開去。“上來吧,這深更半夜的有什麼大事?”上麵有人問。賽時遷小心的走了上去,一邊口中道:“天黑時,大叔的一個親戚來報信,說是平邑城的老茂盛客棧住進了一夥客商,有四五輛車的硬貨,明天一早就會打山下過。大叔他讓我上山來稟報竇寨主,看劫不劫這趟鏢。大叔說我年輕、眼火好,就讓我摸著黑上山來了。”
“李小順是山下石屋的,入夥才六天,大狗子認得,傍晚換班的時候,大狗子告訴過我。”木棚裏又出來了一個人,他告訴先頭的那人道。“上去吧,小心點。”那人說著就將腰牌遞還給了賽時遷。賽時遷一驚,心裏想;“好險,虧得那個叫大狗子的人不在,否則的話,讓他認出來那就糟了。”上麵那個持長矛的閃開了道讓賽時遷過去。“辛苦大哥你了,等會下山還要麻煩大哥。”賽時遷說著,繞過那個人,放開步子就朝山上走去。
上不到一陣,又轉過一個彎,仍是一般的險道。又上了裏許路,山道就緩了下來,再無了險處。賽時遷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他在心裏嘀咕道;就剛才那個哨卡,隻要弓箭手守住了,任你多少官軍也休想衝上去,難怪這龜蒙頂從來也沒有被官府攻下過。賽時遷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前麵像是一個山窩子,沿著窩邊的山腳下,隱隱約約的像有好幾排高矮不齊的房子,窗戶裏還透著點點燈光,“六六順呀,三魁星呀……”“停、停,一片紅,我贏了。”猜拳玩骰子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
賽時遷是第一次上這裏來,不知道竇爾墩住在哪裏?他隻是低著頭小心的踩著道,一邊走一邊尋找著。他估計竇爾墩既是寨主,住的一定是單獨高大的房子。偶爾有人從屋裏出來,也隻是看他一眼,並不問一句話。賽時遷放下心來,他東張西望著,慢慢的朝上走。
快到窩尾時,賽時遷看見有一間稍高大的房子,兩扇緊閉著的窗戶裏,透出比別的屋子更亮的光,門口好像還有人影在晃動,像是哨兵。賽時遷心裏一緊,竇爾墩可能就住在這屋子裏。他想了想,便沿山坡避開哨兵,慢慢的繞到了那屋子的後麵,屋後還有一扇窗,窗戶也是關著的,但沒有了哨兵。賽時遷輕輕的挨近那扇窗戶,貼著耳朵聽了聽,裏麵有人在說話,像是在商量著什麼。他用舌尖將窗紙舔出一個小孔來,眇著眼睛向裏麵瞧。屋裏隻擺著一張床、一張四方桌、幾條木凳,裏麵坐著三個人。兩個麵朝著他的人;一個滿臉絡腮胡子像是個粗人,估計也是個頭目。另一個人精瘦,幹癟的臉上滿是皺紋,一綹山羊胡子,年紀有五六十歲,像是個軍師。還有一個人正背對著窗戶,個子較高大,賽時遷估摸這個人可能就是竇爾墩了。聽他們說話,像是在商量著明天比武的事。
賽時遷想聽聽他們怎麼商量的,但怕前頭的哨兵會突然轉到屋子後麵來,如果被人發現了,即便沒有被捉住,可自己向師父誇下的海口,如何來交待?還有什麼臉去見人?自己是為來盜竇爾墩彎鉤劍的,不能因小失大。他努力張著眼看了看,沒有見到那對劍,於是趕忙退身,尋著屋後一叢茅草,一縮身就小心的鑽了進去,順勢躺了下來,正好可以休息。
賽時遷豎起兩耳,聽著屋子裏的動靜,他就這樣耐著性子等著。大約過去了半個多時辰,屋裏傳來了板凳移動和人走動的聲音,“好了,出來了。”賽時遷精神一振。他又等了一會,再也聽不見屋裏有什麼動靜,而且燈光也熄了。他便小心的燃著悶香,尋著窗子的一處縫,偷偷的塞了進去,他不敢用剛才自己看的那個孔,怕燃著了窗紙。不一會,就聽見屋裏有鼾聲響起,他知道;人已經被迷著了。賽時遷先用耳朵貼著地上仔細的聽了聽,沒有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他便抽出匕首,將窗栓輕輕的挑開,憑借著星光,一躍就跳了進去。
屋裏的床上睡著一個大漢,“呼呼”的睡得正香。一抬頭,他看見了床頭的牆上倒掛著的那對彎鉤劍。賽時遷心裏一陣狂喜,輕輕的將那對家夥摘下來放在桌子上,又從床上找來一件衣服將那對寶貝包裹好了。
賽時遷抱起這對劍正準備從窗戶裏跳出來,突然一轉身,又將劍放回到桌子上,他從腰裏拔出匕首來,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頭前,舉起匕首,對準那個人的心窩正要紮下去,可他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了。開始他想;我幹脆就將竇爾墩給宰了,還比他媽的什麼武?可突然一想;竇爾墩一死,明眼人都會知道,明天就要比武,可竇爾墩他今天晚上卻讓人給殺了,那肯定是黃天霸派人來幹的,他怕明天比輸了,才下這毒手,這讓師父今後怎樣做人?不能殺!想到這裏,他就將匕首收了起來,抱起那對劍縱身跳出了窗外,繞到屋前,見兩個哨兵坐地靠牆正瞌睡著。
賽時遷順原路返回,此時已是後半夜,他穿行於屋舍之間,沒有再遇著人。賽時遷開始下山,走到陡坡險道時,他立住了,“我抱著這一大包東西過前麵的哨卡,他們肯定要檢查,也決不會放我走。打鬥起來驚動了人就不好,怎麼辦?”他在心裏思量著。“看來是不能帶下山去了,隻能將它扔進深山溝裏。雖然東西沒有能拿回去,明天比武的時侯,竇爾墩沒有了那彎鉤劍,師父自然就會相信我的。”
賽時遷尋著一段水聲特別響的地方,他低頭看了看,下麵黑沉沉的見不到底,隻能聽見“隆隆”的落水聲。“去罷寶貝,”他口中輕輕的說了一聲,一揚手,就將那對用衣服包著的劍扔進了腳下的深淵。
過哨卡的時候,他們問賽時遷;怎麼去了這麼久?寨主怎麼說的?賽時遷告訴他們;自己上去的時候,寨主同幾個人正在商量著,自己在外麵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後來竇寨主說了;他明天就要去比武,這趟鏢就算了,不要為了劫鏢而壞了比武的大事。說著,他便探著步子小心的往下走。“怎麼樣?我說寨主不會去劫明天的鏢,這會說對了吧。”賽時遷聽見身後的哨卡裏傳來人的說話聲。
從龜蒙頂下來的一條溪水,七拐八彎的朝山外流去,在距山腳下十餘裏處,不知怎麼的,居然會在這裏繞了一個大大的彎道。夏天暴雨,溪水陡漲的時候,這裏便成了一大片水麵,如同湖泊一般。現在時值旱季,這裏隻是一片灘地。
兩天前,在這塊河灘地上搭起了一個高四五尺,長寬各六丈餘的大台子。它如同鄉下的戲台,可又不像。因為它不是挨著河灘地的一邊搭建的,而是搭建在這塊灘地的中央,台下的人,可以圍著台的四周看。鄉下人覺得新奇,議論紛紛的,不過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台不是用來演戲的,而是比武打擂用。四裏八鄉很快就傳了開去,原來十月初九這天,官居四品、賞穿黃馬褂的金鏢黃天霸,要同龜蒙頂的寨主、天下第一好漢竇爾墩在這裏比武。這一消息,轟動了平邑、蒙陰兩縣的十幾個鄉鎮,成了酒樓茶館裏這幾天人們議論閑聊的話題。
今天是十月初九,是竇爾墩與黃天霸約定的比武日子。比武定在辰末己初,此時剛近卯末,距比武的時間還差一個時辰,可這看台的四周卻已經是騾馬鳴叫、車轎成行,隻見到處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常。
在這個大台子的旁邊,還被圍起三塊空地,搭了三個棚子。北邊和南邊的兩個棚子由縣衙裏派兵丁把守著,進出棚子的多是穿著官服和綠營裏的人。隻有東邊的那個棚子被一些身著短襖、束腰紮褲腿穿麻鞋的莊稼漢一樣的人占據著。大家都知道;這些都是從龜蒙頂下來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