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嗤”的一聲,長長的列車,在中原市的火車站台穩穩的停住了,站台裏頓時熱鬧了起來。等著要上車的人擠擠攘攘,急著要下車的人推推搡搡。
“走,”宋學範提起放在鋪上早已整理好的一個提包站了起來,隨著前麵的人慢慢的朝車廂連接處的車門走去。“老大,我來拿。”光頭搶上一步,將宋學範手上的袋子接了過去。
宋學範是十多年前來過這裏,當時還隻是個十六歲少年。那是*時期,他讀書的學校正停課鬧“革命”,全國的學校都一樣。他的父母親都在那次“革命”中死去了,眼看著這“革命”就要革到自己的頭上來了,宋學範的家在寧昌,沒有什麼靠得住的親戚朋友,即便是有,在那個時候,還會有誰敢去冒這天下之大不韙,來收留這個“*救國地下先譴隊”司令的兒子?!當時的宋學範也沒有什麼人可以商量,他隻得棄了這個不成家的家,爬上北去的列車離開了寧昌。
“變了,全變了,”宋學範感歎著和光頭一起走出了出站口。“老大,什麼變了?”光頭不解的問。宋學範沒有吱聲,他不願意對光頭講自己過去了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宋學範這次重遊故地,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他是來請他師父出山去對付一個人、一個宋學範的“克星”。
今年年初的一天上午,宋學範看見自家的店門前圍著幾個人,他近前一看,原來是個算命的,幾個老頭老太正圍著那人在算命。宋學範剛想將他們驅趕走,突然一個激靈,便忍住了,他像是有鬼差神使似的、也要那個先生幫他算算。
算命的是個六十來歲的幹癟老頭,一撮山羊胡子,小眼睛盯著宋學範看了好一會。聽宋學範報了生辰八字以後,他閉上眼睛,口裏念念有詞的。宋學範也聽不清他在念叨些什麼?隻見那先生用右手扳著左手的手指、來來回回的好幾次。“唉,”算命先生突然歎了口氣,他開言道:“先生你既然是問災不問福,我老漢可就直說了。我算先生你的八字屬水,水克火,你的雙親命中屬火,所以你犯了克父母的命,你的父母親可是死於非命?”先生托起宋學範的右掌,比劃著他掌心中的一條紋說:“這條斜紋,它隱示你曾經在外麵流浪過不短的時間,起碼有十年八年。如今先生你雖小有家業,可今年你卻命犯天狗星。今年你不管是做什麼事、或是生意,都會小有波折。你屬兔,狗正欺兔,你得小心忍讓,才能躲過這一劫。信與不信,願不願給卜金,都隨先生你。”說著,算命先生將攤在地上的卜具擼在一起,提起布包就要走。“慢,請老先生留步。”宋學範說著就返身走進店裏,從他老婆那裏要過來二十元錢給了算命的。先生接了錢,也不說一聲“謝”,就轉身走出巷子去了。宋學範呆呆的站在店門前的台階上,望著老頭漸漸遠去的背影,直愣了好一會。
不知是偶然巧合、還是讓那個算命的說著了,六月份,寧昌火車站新來了一個治安協管員,那個人功夫了得,宋學範手下的人幾次都栽在了他的手裏。幾個弟兄鼓搗著,要他出馬去教訓教訓這個人。可宋學範不像光頭他們那樣魯莽,他之所以沒有出手,一是聽手下人講的情況、他對陸劍鳴的功夫還不摸底,不知道對手的這趟水有多深。二來;年初那個算命老頭說的那番話他還一直記著,讓他有點犯忌。
宋學範不知道這個陸劍鳴是否就是算命講的“天狗星”?如果就是,那就應該以忍讓來化解為上策。一定要去硬碰,肯定會於自己不利,所以宋學範一直沒有對陸劍鳴動手,他反而多次告誡手下的人,要他們對陸劍鳴退避三舍。
看來,這個陸劍鳴確像是一隻看家的“天狗”,他是坐定在寧昌火車站不走了。這樣一來,自己的家業還能怎麼擴展?宋學範想到了請他師父出馬。
臨行前,宋學範給師父周荷霜掛了個電話。師父在電話裏說;師徒有好幾年沒有見麵了,他也想自己的徒弟。師父說會讓人到車站來接他的,讓宋學範在出站的時候留意一點。
還是光頭年輕眼尖,剛出站,他就看見了人群中有人舉著一塊寫著“接宋學範”的紙牌。“老大,在那裏。”光頭伸手一指,他就拉著宋學範擠了過去。
來接他們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一身打扮精幹,宋學範一看,就知道此人是習武的。他們上了車門上寫有“武校”兩個字的一輛了小貨車,上車以後,那個年輕人客氣的說:“宋先生一路辛苦了,是總教習讓我來接你們的。”“謝謝你。”宋學範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汽車便向他師父所在的武校駛去。
當晚,周荷霜就在校門口的一家小飯館裏款待遠道來的徒弟。周荷霜帶了兩個人來作陪,其中一個人就是下午去接他們的。
酒過三巡,菜上五道。周荷霜順手擱下了筷子,他說:“學範你也不容易,我看你幾次寫來的信,你能有現在的這份家業也實在不易啊!師父我還不如你。你知道,我先是在一家公司做了兩年保安,後來雖然給了我一個‘部長’的頭銜,那還不是寄人籬下的事?什麼時候老板不高興了,一句話‘滾蛋’,你就得拍屁股走人。總算是這家武校的校長有眼水,我現在是武校的總教習,相當於副校長,薪水也不菲,也就現在這樣了,但還是給人打工,不像你,自己當老板。”
上桌時,周荷霜介紹了同來的兩個人,一個第一次見麵的人,年紀稍大一點。還有一個就是去火車站接他們的那個年輕人,看上去,他比光頭要大兩歲。周荷霜說:“他們現在都是武校的教習了,也是我的徒弟。原來他們都是武校的學生,來校前就有些功底,經過三年學習,武功大進,學校又缺教習,經我推薦,就留下來了。”
這時,周荷霜指著宋學範對他們說:“你們該叫他師兄。”那兩個人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對宋學範一揖道:“師兄好。”“別別,就隨便些好。”宋學範說著就趕忙起身抱拳還禮。
“我回寧昌還不到五年,師父你也見老了,兩鬢都可以看見白發。”宋學範感歎道。在他同師父相處的十年間,讓他有太多的、對人世間的感觸。“那時候,我和師父走市串鄉,晚上住在小飯店裏,將買來的中草藥碾碎,製成膏丸,第二天就上街擺地攤去賣,師父還給人治傷。”宋學範告訴光頭說:“不能吃得苦中苦,就難為人上人。你不學無術,隻是偷學了我那麼幾招,平日裏又不肯吃苦去練習,就憑你那兩下‘三腳貓’的功夫也想去闖天下?你看他們,”宋學範指著那兩個人對光頭說:“學到了真功夫,又都有了安定的職業,也算是成了正果。”他教訓光頭。
“嘿……嘿、嘿,”光頭用手指抓了抓剃得溜光的頭皮,不好意思的笑了。在寧昌火車站這塊地盤上,他隻服宋學範一個人。光頭經常會同宋學範手下其它的人發生詛語、惹事生非,所以宋學範這次出來、就將他帶在身邊。周荷霜隻是瞅了一眼光頭,他沒有說話。
席間,宋學範先敬他師父的酒,兩個師弟一起敬他的酒,宋學範又回敬了他們倆,光頭也各自敬了他們每人一杯,其間自有一番客套。
“今天先不說其它的事,是專門為學範你接風的,你們也一路辛苦了,晚上就早點休息。阿海,明天陪你師兄他們四處走走看看,明天晚上還在這裏吃飯,再來說你們的來意。阿海明天的課我去代一下,反正我也要上課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走吧。”周荷霜說著,便同幾個人一道起身。宋學範他們住在學校的招待所,周荷霜要送他們,讓宋學範攔住了,他說:“師父你就別送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有師弟陪著我們去就行。”
“今天多喝了兩杯,學範能來,我心裏高興,你還給我帶來這麼些東西幹什麼?走吧,我也走幾步醒醒酒。”周荷霜說著,他拉了一下宋學範,兩個人就放慢了腳步。
“學範,你帶來的那個小子,眼睛滴溜溜的,我看他不是個善良之輩,你怎麼收留這種人?不怕他會給你惹禍?”周荷霜問宋學範。“師父說得是,所以我將他帶在身邊,為的就是能約束他。他跟我已經有兩年多了,這人從小就父喪母嫁,家裏的老人又管不住他,終日裏隻在火車站四周遊蕩,幹些小偷小摸的勾當混日子,還經常同別人打架。一次我看他被人打得不輕,卻硬是不吭一聲,於是我就將他帶回店裏留了下來。這小子就聽我的話,人到還忠心,就是性子野了點。”宋學範道。“你不能給點錢將他打發了?弄得不好,他給你惹事不就麻煩了?”周荷霜勸說道。“我是想過,也同他說了幾次,每一次說到要他走的時候,他就哭,就說會改、會改,可是過不了兩天,舊病又犯了,我也拿他沒有辦法。”宋學範顯得無可奈何的。
“這樣好了,等到下次我從寧昌回來時,將他一起帶來,讓我來調教他。他到中原,人地兩生,加上這裏的學校又管得嚴,我又是無家無室的孤身一個人,不怕他反了天。”周荷霜想了想道。“那更好,”宋學範答應著。
第二天吃過早飯,阿海就過來陪宋學範他們。三個人先在學校四周看了一陣,待到上課以後,阿海又帶他們看正在上著的室內和室外的武術課。
“室內的武術課主要是講理論。像中華武術的發源、各門各派武術的特長和優缺點,武術與身體各部位的關連等,室外課主要是教習動作。一個課堂兩個班共用,一個班上武術課,一個班就上文化知識課。”阿海邊走邊介紹道。光頭喜歡看武術課,看那些學生在教習的指導下,踢打翻身,他看得繞有興趣。
晚上是宋學範請客。“學範,菜一次不要點多了,吃得不夠時再加,別浪費了。”看著宋學範點這點那的,周荷霜在一旁道。
“今晚就我敬師父和兩位師弟一杯,其它人就別再敬了,大家隨便吃。”宋學範舉起酒杯道。“這樣好、這樣好。”幾個人都齊聲的附和。
兩杯酒下肚,宋學範放下了酒杯,他說:“我今年不順,年初,一個算命的算了我今年命犯天狗星。果然,六月份火車站新來了個治安協管員,年紀很輕,那小子功夫很是可以,我的幾個兄弟幾次都栽在了他的手裏,丟了幾次好機會……”宋學範便將陸劍鳴的情況說了,光頭也添油加醋的、將他自己幾次同陸劍鳴交手的事講了。“本來我是想去會會那小子的,可聽手下人講的情況,又摸不準他的底,萬一不順手,豈不丟臉,今後再如何立足?”宋學範訴說著,他的情緒顯得有些低落。
周荷霜聽得很仔細,他還不時的問一些情況。宋學範講述完以後,一時大家都沒有作聲。許久,還是周荷霜先開口,他說:“中華武術就像是一棵大樹,不外乎是拳、腿、器械,鏢、箭、氣功,這些就像是那棵大樹的樹杆和根。不管是哪個流派,都萬變不離其宗。而各門各派、就是那樹杆上伸展開去的樹枝。這些樹枝有粗有細,分枝有多有少、有長有短,葉子有疏有密,開的花、結的果也有大有小、有多有少。有的枝還不結果,有的枝遭人攀折、或被雷擊什麼的,有的斷了或枯死。還有一些斷、枯枝,又能重生再茂。縱觀中華五千年,一直到清朝的中晚期。那個時候,雖然已經有了火槍,但那時候的火槍威力還不大,打一槍就要重裝一次火yao,極不方便,所以武術一直還是護身拚搏打鬥的主要手段。就像這棵大樹樹杆上長出來的很多樹枝,幾千年來,中華武術便演澤出了很多的門派來。後來武器先進了,武術的作用也就慢慢的退化,現在的武術,主要是用於健身,當然還有一時用於防身的。這就如同一棵大樹,衰老了,敗枝頹葉。現在真正還能稱得上流派的、就隻剩下一個中原派了。”周荷霜對中華武術的比喻卻到好處,宋學範心中歎服,光頭睜大眼睛、豎著雙耳仔細的聽著,他覺得很是新奇。
周荷霜頓了頓,他繼續道:“有的門派,看起來像是已經消失了、不存在了,但它們還有傳人。它就如同現在的一戶隻能生一個孩子,是單傳。原因是;武術已經失去了它原來的作用,而一些門派能夠單傳下來,僅僅也就是為了不使自己這派在世上失傳。學範說的那個叫陸什麼的?”周荷霜問。“叫陸劍鳴。”光頭搶著答道。“你們講的那個陸劍鳴,我看他功夫的特點是‘快’和‘變’,而且又不主動出擊、不還手傷人……”說著說著,周荷霜慢慢的陷入了沉思中。幾個人都靜靜的望著他,等著他講下去。
“我原來是個和尚,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學校裏很多人都知道。隻是大家顧我麵子,沒有當麵說穿罷了。你們兩個人一定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周荷霜問他的兩個助手,兩個人不好意思的笑了。“都知道,連學生也知道,”阿海道。
“我們相遇以後,學範也問過我,當時還讓我敲了他一個暴栗子。”周荷霜看看宋學範道。“師父還記得那件事?不是師父今天你提起,我都早已忘記了。”宋學範有些不好意思。
周荷霜看了一眼在坐的人道:“我從小家裏就窮,兄弟姐妹又多。記得我七歲那一年,父親將我帶到中原寺去,要讓我當和尚,在寺裏討口飯吃。可能是我人太小了,寺裏不收,狠心的父親就將我丟棄在了寺門口,他自己借口說去給我買吃的、就轉身下山走了。我坐在寺前的台階上,左等右等,很久不見父親回來。這時,天慢慢的暗了下來,我急得哭了。有幾個和尚看見了我,他們勸我趕快回家,你們想;那時候,我哪有這個膽子一個人下山去?讓我到哪裏去找家?這時從寺裏出來了一個老和尚,胡子已經都白了。他摸著我的頭,問我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裏?我說我叫石蛋,我家的村子叫上坎屯。問我是什麼縣?什麼鄉?我隻是搖頭。我出生以來,還是頭一次走出上坎屯,哪裏能知道是叫什麼縣、鄉的?記得父親帶我走了很多路,還坐了很久的馬車。那個和尚是主持,父親下午就是找到他的。他知道我父親是硬將我撇下了,沒有辦法,那個老和尚隻得將我帶進寺裏,交待給一個年紀輕的和尚,讓他照顧我……”周荷霜這時停住了話,他微微的閉著眼睛,回憶著自己那一段辛酸的童年。
“我就這樣被留了下來,一直到了十二歲,他們才讓我落發為僧。開始的時候,因為我年紀小,寺裏也不讓我做什麼事情。那時我最喜歡看寺裏的武僧習武了,我經常偷偷的照他們的動作、一招一式的自己跟著練。一次讓師祖看見了,我當時怕得要命,害怕師祖責罰我。可是師祖沒有說什麼,他隻讓我學幾招給他看,後來就讓我做了護寺武僧。習武真不容易,我咬緊牙從不叫苦,就這樣,我便得到了中原派武功的真傳。”周荷霜道。
“師爺,你以後又怎麼下山不做和尚了呢?”光頭好奇的問。叫周荷霜“師爺”,是宋學範在來的路上就囑咐了光頭的。
周荷霜笑了笑說:“你們以為和尚就是清教徒?想錯了。和尚天天吃的青菜豆芽,有時下山去化緣什麼的,聞到了肉香,也會饞得流口水。幾個玩得好的師兄弟,經常會偷著到山嶴裏去逮野兔子,帶著從廚房裏偷來的鹽,逮到了野味,就在山上用樹枝架起來烤,烤熟後就沾著鹽吃。後來搞什麼‘文化革命’了,有學生上山來,說是要砸菩薩、破什麼‘四舊’。學生雖然是讓人給勸走了,可寺裏管我們就不像從前那麼嚴了。後來我就同兩個師兄弟一起偷著跑下山來,兩個師兄弟各自回了家,可是我已經記不得家在什麼地方,隻記得上坎屯。找不到家,我便流落村鎮,後來在中原市的火車站廣場碰到了學範,學範那時也就十幾歲。”“那年我十六歲,”宋學範道。
“在寺裏的時候,師祖曾給我們講述過中華武術的各門各派。”周荷霜繼續道:“記得師祖曾經說過這樣一件事,師祖說;他是聽他師祖告訴他的。據說,清朝初年,鄂西有一個姚姓的大族,這個族的人一直以經商為業。大概是到了順治年,這個姚姓族就已經是當地的一個望族了。那時候,經常會有土匪綠林出沒,經商的人沒有保鏢,那可就寸步難行。姚族裏便出重金,聘來名師教習族中子弟習武,不管是什麼門派,隻要有真功夫。他們到也能用心的學,還努力的鑽研各門派的特長。一代傳一代的,到了康熙晚年,姚族的武功就自成了一派。他們的武功是‘傳媳不傳女’,也從不收外姓的人為徒,隻在族內父傳子、子傳孫。武功也隻是用來保家護業,從不去打擂比武。所以在綠林中,真正知道這一流派的人很少,幾個劫過他們鏢、吃了虧的人自己也不會去說。到了乾隆末年,白蓮教盛起,聽說姚族武功嫡傳也參加了白蓮教。當時還有一個叫王聰兒的女人,他們兩個人倡頭,湖北的白蓮教便鬧得轟轟烈烈,最盛的時候,據說發展到近十萬人。清軍派去圍剿的、多被他們殺敗,還斬了清軍的幾個統領,可惜的是,最後還是敗在了內部的分裂上。據說幾個領頭的,在清兵包圍他們以後就跳崖死了。可是在民間有傳說;說是那個姓姚的人沒有死,後來不知是躲進了哪個廟裏做了和尚。師祖說;他們那一派的武功叫天意功,後來失傳了。可是我總覺得那個姓姚的人確實沒有死,他一定會將這天意功再傳授給他的得意弟子,讓它不至於失傳於世。聽學範你們講的那個叫陸劍鳴的人,不知道會不會就是天意功的傳人?如果是的話,我到真想去會會他。”周荷霜歎息道。
“你們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叫周荷霜嗎?周是我的姓氏,這‘荷霜’與‘和尚’同音,我是要不忘記我的從前。你們也別笑,我沒有讀過書,隻在做了和尚以後、跟著認了幾個字,我能想出這兩個字來也不容易了。”見在坐的人都笑了起來,周荷霜便補充道。
這時,大家都已經停了筷子,都專注的聽著周荷霜述說往事,連飯店的夥計老板也扯著耳朵在偷聽。周荷霜今天很高興,自己現在是武校的總教習,帶的這兩個徒弟也對自己敬重有加。雖然已經找不到原來的家了,但總算有了歸宿。加上宋學範打老遠的來探望他,心裏一高興,也就多喝了兩杯,已經有點微醉。周荷霜越說越來勁,這時他一拍桌子道:“這裏還有一段傳說,我不妨講給你們聽聽,算是茶餘飯後的閑話。那也是祖師爺說給我聽的,大約是在清朝乾隆二十年的時候……
……清朝乾隆中期,社會已經由盛轉衰。官員貪贓枉法,搜括民脂民膏,兵匪不分,名為剿匪,實是擾民,社會矛盾日趨尖銳。百姓難以生計,有的人就扯旗放炮,揭竿起義,占山為王。眼見烽火四起,朝庭便各處派兵鎮壓、剿殺,可是每當大隊的官兵一到,這些占山的好漢們便都化整為零、都變成了百姓。官兵一走,他們又上山來聚起人眾,幹起劫富濟貧、攻縣掠城的勾當。這讓那個一心想做“十全”老人的愛新覺羅.弘曆皇帝頭痛不已。
後來乾隆便聽從了時任兩江總督兼天下緝盜總頭的李衛、和刑部尚書劉統勳的勸說,采取以盜製盜的辦法。就是收編綠林好漢,尤其是那些在江湖上有名望的,許給高官厚祿,再讓他們出麵來分化瓦解綠林中人。這一招既狠又毒,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那時候,河北有家鏢局,叫“金鏢黃家”。鏢主黃滾武功了得,尤其是祖傳飛鏢,能左右開弓,三十步內百發百中,綠林中無人可敵。這個黃滾後來任了朝庭的武職,歸刑部劉統勳管轄。
黃滾雖然歸順了朝庭,開始的時候,他還經常的走鏢。黃滾乘這走鏢的機會,勸說綠林中的一些好漢放棄同朝庭作對,讓府縣收編。綠林中也確有一些“敗類”,被他說動投入官府、同從前自己的弟兄朋友作對。
黃滾的兒子叫黃天霸,黃天霸得祖上武功真傳。黃滾後來年老了,兒子黃天霸便子承父業,就在劉統勳手下做事。
赫赫有名的“金鏢黃家”投靠了朝庭,這在當時的綠林當中、曾經引起過一陣不小的波瀾,黃滾、黃天霸的行為,也讓綠林眾多好漢所不齒。
當年綠林中,人稱第一條好漢、占據山東平邑龜蒙頂的竇爾墩,他發誓要教訓黃天霸,於是便生出了兩家打擂比武、黃天霸飛鏢傷竇爾墩的故事來。
……竇爾墩和黃天霸兩個人約定,在平邑龜蒙頂下一條大溪旁的一片開闊河灘地上比武。比武是一對一,如果竇爾墩輸了,他就遁出綠林,從此隱姓埋名,不得再與黃天霸作對。如果黃天霸輸了,他就得向朝庭奉還官誥、不得再在江湖上現身。
黃天霸那時已任刑部“天下緝盜總捕”,與竇爾墩約定比武以後,他幾天來都是茶不思飯不咽,心裏七上八下的。黃天霸自己雖然沒有會過竇爾墩,可是在十幾二十年前,那時還是壯年的父親黃滾卻同二十來歲的竇爾墩交過手……
那還是乾隆初年的事了。當時號稱“天下第一鏢局”的鏢主黃滾,替朝庭押運一批響銀到蘇北泰州賑災。
黃滾原來打算是由德州經濟南府,再從兗州到江蘇的徐州,再轉道到泰州。這一路都是官道,很少有幾十上百裏沒有人住的荒郊野地。可是朝庭限定要在半個月內將響銀解到泰州。如果不能按時送到,弄得不好,饑餓久了的百姓便會聚眾鬧事。為此,黃滾隻得抄近路,到濟南以後,改從泰安到萊蕪,經龜蒙頂下的蒙陰到臨沂,再往新安、清江到泰州。這樣走,就近五百裏地,可以省去近十天的時間,也就不會誤了朝庭的限期。
黃滾聽說山東好漢竇爾墩在龜蒙頂結寨,蒙陰縣就在龜蒙頂下。這趟鏢有一兩萬斤,浩浩蕩蕩的十幾稼大車,這麼大的目標,肯定會驚動龜蒙頂。
黃滾從他的父親手上接過鏢局已經有二十餘年,在他的手上還從來沒有失過手。一是憑著“金鏢黃家”這“天下第一鏢局”的牌子,加上黃滾純熟的武藝,還有名震天下的飛鏢。二來是憑這“天下第一鏢局”同綠林中的各路英雄豪傑的多年交情。
竇爾墩那時剛剛聚義不久,名氣還不很叫響,但在綠林中,已開始被傳說有“天下第一好漢”的稱呼了。
黃滾走這趟鏢,他是將膽子提在手上的。開始他不願接這趟鏢。那時從事鏢局行當的,一般都不接官府的鏢,一是數額太大,稍有閃失,就會傾家蕩產。二是會被江湖上的人恥笑為迎合官府、甘作清庭鷹犬。三是;朝庭的響銀從來都是由官軍押解,從不托付給鏢局。清庭自順治入關起,已曆百餘年。除康熙年間平定三藩、收複台灣,以及西北幾次用兵外,關內基本上沒有再打什麼仗。現今是;文官貪財、武將畏死,清軍已不再是剛入關時的能征慣戰的八旗勁旅了。隻要一遇上土匪,官兵先就腿肚子轉了筋,相互推委不願向前。所以官府也經常請大的鏢局押解響銀,是借重他們在江湖上的名望,以保證不在半道上被劫。
再說黃滾押著十幾大車響銀,每輛車上都插著一麵小旗,上書“河北黃滾”四個字。凡要經過的山崗土寨,他都先讓手下人去敲鑼喊道,幾天來到也平安無事。有幾處同黃滾交情深的,還到道上來迎送,互相拉手敘舊。
一行車馬安抵蒙陰縣城,當晚便由縣太爺作東宴請黃滾。席間,縣官在向黃滾敬酒的時候,輕聲的告訴他;說是龜蒙頂的竇爾墩要下山來劫這趟鏢,這讓黃滾嚇了一跳。縣太爺便按撫他,說明天派一棚綠營幫助押送過境。其實,那縣府也害怕在自己境內丟失響銀,將來追究起來,他也難免會落個“協辦不力”的罪名而被罷官。
大隊車馬和一棚官軍的行動,如何能瞞得住綠林的耳目?龜蒙頂的竇爾墩早五天就得到了消息,這到不是他手下人先打探到的,而是由道上朋友傳遞過來的。綠林中,也有曾經栽倒過在金鏢黃家手中的人,也有同黃滾結過冤的仇家,這些人自己沒有實力劫鏢,於是就鼓搗著竇爾墩來劫這一大筆響銀,意在讓黃滾栽個跟鬥,殺殺他的威風。
竇爾墩雖然年輕,聚哨山林不久,可他也早已聽說過“金鏢黃家”。初時也不想同黃滾為難,他也從未同黃滾交過手,雖然自己武藝高強,江湖上還未遇到過對手,可這金鏢黃家已叫響了幾十年,自己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可是近幾年,山東天災不斷,寨子裏糧草也經常短缺,這一大堆的銀子,也實在難讓竇爾墩割舍。
竇爾墩總究是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知道官軍不足畏,隻要手下的人一鼓噪,馬上就會四下逃竄。這時手下的人來稟報;響銀明日卯時起身,大約在午時末之前可以到武合、仲村一帶,當晚趕到平邑縣城。
竇爾墩清楚,如果讓鏢銀到了平邑,自己就“鞭長莫及”了。要劫鏢銀,最合適的地方就是在武合、仲村這一段。因為那裏距龜蒙頂最近,退守也方便。而且武合和仲村是兩個不大的村落,自己手下的兄弟有些就是那裏的人,這兩個村的人也決不會去相幫官府,百姓也怕事後好漢們會去“滅門”。
竇爾墩將手下一百多個弟兄分成兩撥,每撥各五十人,由一名副寨主帶領。因為已經探明了官軍分為兩隊,一隊在前麵開道,一隊在後麵護著。他要兩名副寨主各對付一前一後的官軍,自己隻帶十幾名親信劫鏢,其餘三十餘人留守山寨。
當晚就商量好了,兩個副寨主的任務是驅散官軍,盡量不殺或少殺。等竇爾墩這邊一得手,以放一枚火箭為號。那時的火箭也就同現在的“鑽天鼠”這類煙火一樣,園園的一個塞滿了火yao的紙筒上綁一節蘆葦,上麵還裝有竹哨,點著後,“噗嗤”一下直衝天空,那竹哨便會“噓……”的叫響。前後兩隊兄弟聽見哨聲後,便返回來向自己靠攏,一起押解鏢銀回山寨,如果是放兩枚火箭,就說明沒有得手,各自撤回。
武合到仲村約有十幾裏地,途中有一片不高的山崗,崗上古樹衰茅,偶爾還有山貓出沒,這地方就像是《水滸》裏的黃泥崗。
晚上,竇爾墩就讓弟兄們飽餐了一頓,裝束定當以後,也不舉火,摸黑悄聲的下了龜蒙頂。這些人大多是本地的,熟悉山道。大隊人馬醜時出發,直到卯初才到了那處山崗地。於是選好地形,分撥好人,大家就席地休息,同時派出兩名打探的、迎著蒙陰方向前去探哨。
這時節已是五月末,正是春末夏初,卯時時,天已微明。隻見兩個兄弟一路飛奔而來,一邊不住的喘著粗氣,口裏輕聲的喊著“來了來了”。大家一聽,便各自操起家夥,無聲的在路旁的草叢中伏好,眼睛齊盯著坡下的黃泥大道。
不多時,就聽見遠處有車軲轤轉動聲、兵器的撞擊聲和人的說話聲傳來,隱隱約約的,見一隊人慢吞吞的走上崗來,近前時,才看清是一隊官軍。相隔半裏地,便是一長串的大車,每輛車由兩匹馬拉著。車到得崗前,馭手們就紛紛的跳下車來,他們摔打著皮鞭,口中“得兒、得兒”的喚著,趕著馬車慢慢的走上坡來。十幾輛車剛剛上了坡,後麵的那隊官軍也開始上坡了。這時候,前麵的官軍就開始下崗了。
“弟兄們上。”竇爾墩一聲大吼,領頭跳了出來,“衝啊、殺啊,”“要命的快跑,”“把鏢留下,放你們一條生路。”坡前坡後的弟兄也一起發喊起來。一百來人大喊大叫著,分頭圍了上去。官軍一看土匪果真來了,士兵們亂嚷嚷著,前隊的就飛奔著下崗而去,後隊的馬上扭轉身子向來的路上跑。
“還是來劫鏢了,”黃滾歎了口氣跳下馬來。他讓手下的人將大車推在一起,要趕車的各自看好車,他自己同鏢局的七八個人將車圍定了。黃滾明白,跑是沒有用的,隻能與來人交手,也隻能贏,才能保住鏢銀。
見土匪驅趕著官軍去遠了,黃滾心裏暗歎道;“官軍如此怕匪,這是什麼世道了?朝庭用民脂民膏養著這一群酒囊飯袋有何用?!”
十幾個車老板都膽顫心驚麵無人色,可是鏢局的夥計們卻顯得鎮定自若。押鏢遇上劫道是經常有的事。他們都操起家夥,靜觀待變,等著黃滾的號令。
晨光中,竇爾墩當先,十餘人手拿大刀長矛慢慢的走近前來。竇爾墩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灼灼有神。他手使一對彎鉤劍,這種兵器黃滾也隻在畫中見過,可真使的,他還是第一次遇上。所謂的彎鉤劍,就是將長劍的劍頭彎過來,成一個鉤狀,劍柄處還按有護腕。
黃滾使的是祖傳的一條鋼鞭。待竇爾墩他們在丈許處立定了,黃滾手握鋼鞭上前一步,雙手抱拳對著竇爾墩一揖問:“來者可是龜蒙頂的竇寨主?”“正是,”竇爾墩朗聲答道。“不知寨主來會黃某有何事情?”黃滾這是先禮後兵的客套話。誰不知道你竇爾墩是來劫鏢的!“將鏢銀留下,你們走人。”竇爾墩答得很幹脆。“這可是朝庭的響銀,是用來賑濟災民用的。好漢劫富濟貧,難道也要將這用於濟困的銀兩打劫去了不成?”黃滾反問道。“這……”竇爾墩一時語塞,他想了想說:“官府名為賑災,實是中飽私囊,十成中有三成能到災民手裏已是謝天謝地了。廢話少說,你我交手後,倘若竇某輸了,我等即刻退去。”黃滾又一揖道:“好,如果是黃某輸了,鏢銀你們任取。”說著,他便朝後揮揮手,讓夥計們後退幾步。竇爾墩也讓手下的人退後了,中間留出一大塊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