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他的目光那樣無奈,幾乎灼傷了她。
“而你,就是我的痛。”
手術室裏她哭成那樣,隔得那麼遠他依然可以聽見,於是,叫他如何忍心?
更怕從此以後她會怨他。
“我以為你……”她狠狠地抽泣,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什麼?”他落寞地一笑,“我並非鐵石心腸,不是真如別人所想的那樣冷酷無情,我也隻是一個平凡的男人,會寂寞,會脆弱,難過的時候也會覺得痛,也會為自己愛的人傷心。”
她怔愣地望著他,心驚於他第一次將自己無助的那一麵展示在她麵前―隻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那樣悲傷地看著她,就像一個人在看著自己逐漸遠去的夢想,那樣無奈與悵然?
她伸手試圖抹去他眉間淡淡的憂傷,他卻捉住她的手,斂下之前所有失措的表情,快得仿佛讓她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寶貝,”他歎息,在她額上烙下一吻,“我要你明白,我放下脾氣,放下個性,放下固執,都是因為放不下你,所以,你不可以讓我失望,答應給我五年,就不可以爽約。”
六月的蘇格蘭白晝很長,有時望著同樣的天光,恍然不覺是另外一天。而天氣卻像個頑皮的孩子,時而陽光燦爛,時而烏雲密布,淅瀝的小雨飄過之後,又是雲開見藍。
“我還想要個香蕉瑪芬。”冷歡解決完盤中的布丁,向對麵的男人吩咐。
葉聽風微笑,叫住服務員,又加點了一杯椰奶。
“怎麼辦?”冷歡看著他皺眉,“胃口太好了,人都胖了一圈。”
“沒有,隻是肚子大了而已,”葉聽風好笑地看著她圓鼓鼓的腹部,眼裏閃過一絲促狹,“不過我有個問題。”
“嗯?”冷歡迷惑地望著他。
“你站起來的時候能看見自己的腳嗎?”
“你敢笑我―”冷歡氣結,狠狠地瞪他,“討厭死了。”
葉聽風被她氣急敗壞的樣子逗樂,忍不住仰頭笑出聲。
陽光下,他整個人都因為那個笑容籠上淺淺的光暈,那樣的燦爛,生生地惑住了她的視線,亂了她的呼吸。
那雙深眸裏慣常的清冷不知何時漸漸被笑意取代,這些日子以來,他開朗了許多,不再是當初那個有些冷漠乖戾的葉聽風。
是她改變了他嗎―希望是如此。
午夜夢回時,看著眼前沉睡的俊顏,仍然會懷疑這場幸福是不是錯覺,他是否真的在她身邊。泰戈爾在詩裏說:“從前我們曾夢見我們都是陌生人,當我們醒來時卻發現我們互相親愛著。”
其實,每一份愛情,最初都可能是忽然之間的吧,也許是一次目光交錯,也許是一次街頭偶遇,不經意間,像一束陽光撞進心裏,然後釀成陽光明媚,燦爛得一塌糊塗,隻是當時惘然,沒在意而已。於是又有那麼多的膽怯、自卑、自尊、偏見、驕傲……變成那麼多的誤會、傷害、分離。
而幸好,他們終究是沒有錯過。
“怎麼了?”葉聽風望著盯著自己發呆的女人,有些納悶。
冷歡回神一笑,清亮的眸子漾著波光,“葉先生,幸會。”
他一愣,隨即微笑,握住她的手,指間的婚戒交相輝映。
“聽風……”她忽然皺眉,抓緊了他的手。
“怎麼了?”
“痛―”她低喚,額上出了一層薄汗。
葉聽風臉色一變,上前抱起她,才發現白色的座椅上染了斑駁的血紅。
陣痛持續了一天,恍惚中冷歡不覺晨昏,隻知道他寬闊的懷抱一直不曾離開,一雙溫柔的大掌更是不停撫去她臉上的冷汗,她痛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死死地掐住他的手臂。
她聽見他在她耳邊低吼:“如果你敢離開我,我不會管這個孩子!”
她很想反駁他,控訴他的殘忍,居然拿孩子來威脅她,掙紮著想睜開眼,卻隻有滾燙的眼淚垂落頰邊。
他們的孩子,她希望長得像他。
柔軟的棕發在手裏可愛地蜷曲,漂亮的棕眸,笑的時候會微微眯起來,陽光照進去的時候,可以看見琥珀色純淨的瞳仁。
也許脾氣會和他們一樣,都有些倔強,但一定要很淘氣,這樣才能讓他頭疼。
五歲,好奇地去摸她父親的酒瓶,然後不小心打破那些珍藏,卻一臉無辜地笑。
七歲,電腦遊戲已經比她母親玩得好。
九歲,會討厭學校的製服,開始愛自己打扮。
十五歲,開始有小男朋友,手拉手逛街時被她父親發現,然後那個小男生會被那個冷酷的老男人嚇到聲音顫抖,卻還是硬著頭皮不肯鬆開她的手。
十八歲,開始讀大學,一定會選離家很遠的地方。
二十五歲,差不多該結婚了,希望葉某人在女兒婚禮那天不要依舊板著臉。
如果可以,她多想和他一起看著他們寶貝的成長。
她就這樣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不知手術室裏忙成一團,也不知在她心跳忽然停止的那段時間,他幾乎要拆了整間醫院。
回來,寶貝,回到我身邊。
她不知自己身陷何方,始終有熟悉的聲音自迷霧的彼岸傳來,不斷在耳邊纏綣。
你真的忍心放手嗎?
她不願意,她怎會願意放開他?
―能借個火嗎?
那一夜,他擁著她輕輕起舞,沉默地望著她的眼睛,後來她才發覺,他點燃的不是他手中那支煙,而是她的心。
―在想什麼?
那一晚,他撐著傘站在她麵前,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晴空,彼時她並不知道,那場雨在她心裏會一直下到如今。
記憶飛馳,如天地間風起雲湧,浮光掠影,急速閃過重疊變幻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