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棠並沒有身著官服,而隻是一身青衣。他整了整衣衫,對身後兩人道:“你們在門口等著,我一人進去就便可。”
既然沒有官服在身,楚名棠連“本官”都懶得說了。
那兩人有些猶豫:“大人,還是讓小人陪你進去吧,不然夫人會怪罪我倆的。”
楚名棠笑道:“你們放心吧,在郭大人府上我這太尉如果也會出事,那他這麼多年兵部尚書也真白當了。”
說完,楚名棠徑直向郭府大門走去,那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無奈地在這邊守候。
楚名棠握住門環敲了幾下,良久門才打開,一個小廝探出頭來,見楚名棠一身便服,看著麵生,沒好氣地說道:“敲什麼敲,不知道這是兵部郭大人的府邸嗎?”
楚名棠道:“麻煩你通報一下郭大人,說故人楚名棠來訪。”
那小廝一翻白眼,道:“我家大人豈是你這種平民百姓想見就見的。”
楚名棠啞然失笑,沒想到郭懷如此老成厚道的人也會用這般勢利的小人來當門房。幸好他還準備了一張名帖,便掏出來遞給那小廝,道:“去交給你家大人,他會見我的。”
那小廝接過名帖,半信半疑地看了楚名棠一眼,撓了撓頭:“楚名棠?這名字是有點熟悉。”轉身向內走去。
突然那小廝身軀一震,驚恐地回頭看了楚名棠一眼,撒腿就跑。
楚名棠搖頭苦笑。
不一會兒,那小廝跟在一管家模樣的人向後快步走來。
“不知太尉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失禮之處,還望太尉大人恕罪。”
楚名棠看了看那位管家,覺得有些眼熟,道:“你是郭義吧。”
那人一愣,神色複雜,道:“沒想到太尉大人還記得小人。”郭義是郭懷初到北疆時收留的一個孤兒,楚名棠大婚時郭懷從北疆回來,身邊帶的唯一隨從就是他,當時郭義隻有十三四歲,如今也已是三十好幾人了。
“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在客廳裏恭候太尉大人,請隨小人來。”
郭懷站在客廳門口,等著楚名棠的到來。
楚名棠此次前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郭懷暗暗想道,若放在以前,以他們的交情,楚名棠來了京城已有兩個多月,兩人居然沒有相互到對方府中來拜訪,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如今即使在朝堂上相見,兩人也隻是點點頭而已。
郭懷知道楚名棠這段時間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上朝第一天便與皇上針鋒相對,此後又忙著楚家在京眾官員外放的事,根本無暇來郭府,而自己卻不知在顧忌些什麼,根本動不起拜訪楚府的念頭……
楚名棠遠遠看見郭懷,高聲笑道:“郭懷,沒想到你當了這尚書,這府中的門檻也高了,我隻是沒穿官服,差點兒連你家門都進不了了。”
郭懷沒想到楚名棠一如當年,仍直呼他的名字,不由得一呆。
楚名棠走到跟前,見郭懷有些不自在,道:“都朝中重臣了,難道還那麼小氣,也不請我進去坐坐。放心今天我隻孤身前來,不會把你吃窮的。”
郭懷心頭一熱,笑罵道:“你兩腳又沒缺,不會自己走啊。像你這種人,就該提防著點兒,那年臘月我上山好不容易打了一些獵物,準備第二天拿到城裏去賣,沒想到半夜給你偷了個幹淨。”
楚名棠笑道:“那時家中太窮,小妹已數月不知葷腥,你小子打了些獵物也不知送一些過來,我心中當然有氣,索性就給你全部拿走,不過你第二天尋到我家中時,我也還是給你留了一碗的。”
郭懷聽楚名棠提到“小妹”二字,眼神一黯,強笑道:“也是,當時我是考慮不周,可我是想拿這些獵物到城中給……小妹換個頭釵的。”當年楚名棠父母曾有意將楚琳許配給郭懷,但事情還未挑明楚琳便被強行選秀進了宮,這麼多年來郭懷一直刻意回避此事,從北疆回京後也從未見過楚琳一麵。此時聽楚名棠徒然提起,心中感慨萬端。
楚名棠心細如發,見郭懷神色有異,暗歎一聲,裝做四下看看,道:“咦,弟妹和你那兩個孩兒怎麼不在?”
郭懷道:“他們今日到城外青石觀中上香去了。”
楚名棠搖頭道:“怎麼女人家都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楚名棠一頓,又道:“你這府邸原是陳老尚書的吧,當年我在京城時倒也來過幾次,記得院中風景不錯,還有間亭子,我們就去那裏。郭義,你去為我和你義父準備些酒菜,我二人這麼多年未在一起了,今天好好喝一場。”
郭義見兩人談笑風生,不由也為他們高興,見楚名棠如此吩咐,應了聲便快步下去了。
郭懷譏道:“論做文章我是比不了你,可喝酒當年把你教訓得還不夠嗎?”
楚名棠一揮手:“以前的事怎麼算數,今日我心中高興,你有什麼本事大可以放馬過來。”
郭懷哼道:“每次喝之前你都這麼說,喝完了哪次不是我背你回去的。”
兩人邊走邊鬥嘴。到了亭中,郭義已經準備好了幾樣精致的小菜,道:“請太尉大人和義父先將就用著,廚子正另外準備菜肴。”
郭懷微微頷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楚名棠拿起桌上的酒壺準備給兩人杯中倒酒,郭懷伸手按住:“名棠,今天你來我府是客,應由我來倒才是。”
楚名棠一怔,笑道:“咱們兄弟還分什麼你我嗎?”
郭懷恍若未聞,把酒倒上,舉杯道:“第一杯,為你我二人十三年來第一次對飲幹一杯。”
楚名棠喃喃說道:“是啊,上次在京城相聚仍曆曆在目,一眨眼竟已是十三年了。”
兩人一飲而盡。
郭懷倒上第二杯,舉杯道:“第二杯雖然喝得有點晚,但還是要祝你榮升太尉,圓了兒時的心願。”
楚名棠正想說些什麼,見郭懷先飲盡,也隻好舉杯幹了。
郭懷再次酒杯倒滿,道:“這第三杯我原本不想與你喝,但念在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令尊更是對我有再造之恩,若沒有他老人家的栽培,我郭懷恐怕還隻是一個普通的獵戶,因此我還是祝你榮升楚府宗主,成為楚家百年第一個出身旁係的宗主。”
楚名棠有些尷尬,道:“你已經知道了?”
郭懷道:“你們楚家雖對此事極為低調,卻也未曾刻意隱瞞,我若再不知道,還是個兵部尚書嗎?”
楚名棠也覺得自己問得愚蠢,苦笑一聲,將酒飲盡。
郭懷見楚名棠將酒喝完,道:“名棠,這酒怎麼樣?”
楚名棠笑道:“那當然是好酒了,為兄雖平時不好此道,但也知這是宮中禦酒。”
郭懷盯著他,道:“那名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這種酒是什麼時候?”
楚名棠聞言手微微一震,將酒杯緩緩置於桌上,沉聲道:“郭懷,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郭懷冷笑道:“看來你還是記得的,當年皇上微服出宮,在朱家巷口的路邊酒攤上,命********親自到宮中取來此禦酒,與你我兄弟把酒言歡,我郭懷可是一輩子不會忘記的。”
楚名棠長歎口氣道:“為兄也是記得的。”
郭懷突然一拍桌子,厲聲道:“那你是怎麼報答皇上的。楚伯父當年親口教導你我,要懂得知恩圖報。可你呢?若不是皇上,你能和王家大小姐成親?你能當得了平原郡太守和南線大營統領?若不是你身為平原郡太守和南線大線統領,楚天放會將你放在眼裏?你能當得上楚家宗主這一職?我一直不信你楚名棠是忘恩負義之徒,多次在皇上麵前為你拍胸脯擔保,可你到了京城的所作所為,猶如狠狠地在我郭懷臉上摔個耳光。哼,楚伯父若在九泉之下有知,恐怕也不會安心吧?”
站在不遠處的郭義被郭懷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忙將端菜過來的下人趕走,自己也走得遠遠的。
楚名棠盯著郭懷,一字一句說道:“郭懷,你錯了,若家父真在天有靈,他老人家肯定會感到欣慰的。”
郭懷沒想到楚名棠竟會如此說,頓時一愣。
楚名棠歎道:“郭懷,你並非出生於世家,又怎知世家子弟心思。對所有楚氏族人來說,上京楚家是我們的根,每個人都以能名列楚氏族譜為榮。當年名棠的先祖是因犯錯而被逐出上京楚家,至死仍謹記自己是楚氏一脈,叮囑子孫日後要設法重回楚家。家父雖身處貧寒之境,仍念念不忘我等乃先行公之後,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認祖歸宗。可惜他老人家走得早,連我高中狀元都未曾能看到,若他知道不肖子名棠竟然成了楚家的宗主,定然高興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