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看著眼前的沙盤,凝思不語。
得知朝中已任命郭懷為北疆大帥,孟德起早早地將自己的大帳騰出來作為帥帳,他跟隨郭懷多年,深知這位老上司生性簡樸,不喜那些奢華之物,也就沒費心裝飾,隻放了些必備之物,因此偌大的帳內顯得空蕩蕩的,唯一較為占地方的便是帳中央這塊精心雕琢的北疆沙盤了。
這個沙盤郭懷已不知看了多少次了,上麵的每條河流每座山川他閉著眼睛也知是在何處。而且郭懷還知道,這塊沙盤隻是皇宮秘室內那巨大地圖的一小部分。
“山河社稷圖啊……”郭懷喃喃說道。先王曾對自己說過,自己是大趙建國以來唯一見過此圖的朝中大臣。而且他仍深深記得,當時先王指著“山河社稷圖”,豪情萬丈地說道以後楚名棠在朝他郭懷領兵,大趙國定能掃平西秦南齊東吳,如後漢那般一統天下……
可如今物是人非,先王已經駕崩,朝中忠於皇室的大臣死的死,變節的變節,而三大世家的勢力越來越大,自己真的感到力不從心了。
忽聽帳簾輕響,郭懷微微皺眉,回首看去,不由一笑:“先生一夜未眠,怎麼還未歇息?”
能被郭懷尊稱為先生的,在北疆唯有他的幕僚傅平了。
“前方將士激戰正酣,傅某哪還睡得著啊。”傅平徑直坐下,“再說,大帥不也沒歇息麼。”
郭懷歎了口氣道:“本帥亦無法安心入睡啊。離開北疆十餘年,在京師整日與人勾心鬥角,如今回到故地重掌兵權,竟有些忐忑了……對了,前方可有最新戰報傳來?”
“剛剛送到。”傅平從袖中取出戰報呈上,道,“卯辰交接時分,西突厥突然北上,妄圖繞過秦軍防線,王明泰將軍與秦軍雪狼騎聯手,已成功將其阻截。”
郭懷將戰報細細看了一遍,讚道,“好!王明泰果然深得王老侯爺真傳,軍內世家子弟中他應是首屈一指。”
郭懷在帳中來回走了幾步,又有些遺憾說道,“隻可惜這份戰報所報的已是兩個時辰之前的事了,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
傅平猶豫了下道:“傅某有些不明白,大帥如此關心前方戰事,可此次為何甘願後方坐鎮,而非親臨一線,孟統領……與大帥相比,終究不如啊。”
郭懷沉默片刻,道:“若是本帥親自領兵,事後如論戰功定會以本帥為首,對德起來說,未免有失公允了。”
傅平看了郭懷一眼:“大帥的意思,莫非想讓孟統領借此戰之功接任朝中兵部尚書之位?”
“知我者還是先生啊,”郭懷歎了聲道,“據聞方令信早有提議,讓本帥任三公中司徒一職,並由他堂弟西線大營統領方令明執掌兵部,倘真如此,六部中吏、兵、禮、刑均被三大世家門下所占據,而戶、工二部那兩位大人向來對楚名棠和方令信唯唯是諾,本帥就算是司徒又有何用?因此,本帥希望德起能早日進京,這一次便是難得的機遇。”
傅平聽了默然無語,郭懷有些奇怪:“怎麼,莫非有何不妥?”
“大帥的心思傅某先前已猜到幾分,此舉並非沒有道理。”傅平搖了搖頭,道,“隻是不知為何,傅平總覺有些不安。”
郭懷嗯了一聲,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先生的不安從何而起?”
“自大帥赴京,北疆大營派係之爭愈演愈烈,孟統領雖任職十餘年,但仍無法服眾。”傅平說道,“可大帥到了北疆,無論樊兆彥還是王明泰都安分得出奇,軍令上通下效,竟無半點不合之聲,著實有點古怪。”
郭懷心裏一鬆,道:“樊兆彥和王明泰雖桀驁不馴,但大敵當前應不會亂來,而且本帥曾詢問過德起,之前東突厥來犯,他二人作戰勇猛,絕無不軌之意,先生多心了吧。”
傅平低聲說道:“大帥,傅某聽聞前幾日樊副統領和王將軍有過數次密會,而且……楚參將也參與其中。”
郭懷不以為然,道:“這不足為慮,他們世家子弟也並非鐵板一塊,如今楚王兩家和方家表麵和睦,其實底下暗流湧動,就憑樊兆彥和王明泰掀不起什麼大浪來。”
傅平搖了搖頭,但願是自己多心了吧,便轉口道:“大帥,楚參將帶兵去了兩軍陣前,大帥這邊隻剩下不足三千人,未免太過涉險了,是否請孟統領抽調一些人馬回來?”
郭懷笑道:“本帥這些家將大都亦是在北疆征戰多年的老軍士了,雖在京城多年,但操練從不懈怠,就算真有敵來襲亦是不懼。”
忽聽有人在帳外道:“啟稟大帥!”
傅平問道:“何事?”
“楚原將軍欲私自出營,已被郭將軍攔下,命小人前來請示大帥如何處置。”
郭懷心中惱怒,雙眉一揚:“告訴郭義,即刻將楚原拿下,如有抗拒,軍法從事。”
“遵命!”
傳令兵走後,傅平語帶調侃說道:“楚原將軍亦是求戰心切,大帥對其弟尚能如此寬容,對他亦未免太苛刻了吧。”
郭懷有些尷尬,道:“此子性格毛燥,比起他弟弟來差遠了,看來還要多加磨煉。”
傅平忍住笑,應道:“大帥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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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線趙軍陣前,邱亦生和幾個親信被五花大綁帶到樊兆彥麵前。
“我要見統領大人!”邱亦生雙目噴火,怒視著樊兆彥,“姓樊的,你沒權處置老子。”他雖為人耿直但畢竟也是軍中高級將領,進攻秦軍的軍令下達到各營後,自然看出其中大有貓膩,拒不從命。副統領曹淳和楚錚聯手,當場將他革職拿下。
“統領大人軍務繁忙,沒空見你。至於是否有權處置於你,難道憑大帥的軍令與令箭還不夠麼?”樊兆彥臉色轉寒,喝道:“將這幾人拉下去嚴加看管,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邱亦生欲破口大罵,身後樊兆彥的親兵早有準備,一把勒住他咽喉,旁邊另一人將兩個麻核硬生生塞入邱亦生口中,幾人將他合力架起拖了下去。
“樊副統領,這般做法有些不妥吧。”楚錚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邱將軍亦是條英雄好漢,既已就擒何必再折辱於他。”
樊兆彥笑了笑道:“邱亦生雖說年紀一把,可依舊是個愣頭青,從未將生死放在心上,你我又不便真的殺了他,任他胡言亂語隻會擾亂軍心。那兩萬黑騎軍如何了?”
楚錚答道:“應無大礙。有曹副統領出麵,黑騎軍將領中縱然仍心有不服者,亦不敢違背軍令。”
樊兆彥微微頷首。孟德起雖身為北疆大營統領,但因其出身始終無法獨攬大權,而黑騎軍乃趙國最精銳之師,無論樊兆彥還是王明泰都不願由他一人掌控。孟德起便想出個折中之法,幾位主將平日裏各司其職,每隔幾年彼此輪換。相較而言孟德起對樊兆彥最為忌憚,自從曹淳升任副統領後,黑騎軍便一直歸於他麾下。曹淳從軍三十餘年,在中下層將士還是甚有威望,邱亦生麾下將士雖心仍有不服者,但迫於軍令,唯有從命。
“對了,剛剛接到密報,華長風已經接令了。”樊兆彥對對楚錚笑道,“他可比邱亦生那愣頭青識時務多了。”
楚錚點了點頭。華長風絕對是一帥才,不然郭懷和孟德起也不會對他這麼看重了,但正因如此,遇逢大事華長風免不了心中另有盤算,而不是一昧盲從,這一點楚錚早已了然於胸。
楚錚突然一笑,道:“不過如此一來,那劉倚山可就有些失落了。”
樊兆彥嗬嗬笑道:“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華長風身邊那位副將劉倚山雖出身平民,但此人貪圖榮華富貴,早在數年前就已暗中投靠樊兆彥,按原定之計華長風若拒不從命,就由他執掌兵權。可樊兆彥真沒想到華長風真的就這麼忍氣吞聲從命了,著實讓人感到意外,看來隻能以後在別處補償劉倚山了。
不過如今方家和楚王兩家暗爭又起,樊兆彥不想再談此事,隨口道:“眼下還有個難題。這邱亦生雖已拿下,但他確實是一不可多得的悍將,曆次大戰均以他麾下黑騎軍為主力,老曹雖資曆深厚,但畢竟已是上了歲數的人,這還真是個頭痛的事。”
楚錚沉默片刻,忽拱手道:“末將願率麾下為先鋒!”
“不可不可,”樊兆彥一驚,連聲說道,“五公子,樊某知你武功高強,但畢竟初臨沙場,萬一有何閃失,樊某如何向太尉大人交待。”
楚錚沉聲道:“既是身處軍中,請副統領莫再以五公子相稱,楚錚隻是北疆大營一普通將領而已,自認可擔當前鋒,請副統領恩允。”
“五公子,你這不是為難樊某麼?”樊兆彥有些氣急敗壞,“這個……就算五公子想要軍功,機會有的是,又何必急在一時?”
“此戰之後末將便要離開軍中重回京城,要這軍功又有何用。”楚錚看著樊兆彥,道,“末將隻為請戰。”
任憑樊兆彥如何勸說,楚錚如鐵了心般要求領兵為先鋒。樊兆彥沒有辦法,考慮了許久斷然道:“也罷,不如這樣,秦軍已是三麵受敵,能與我部相抗應不超過五萬人馬,且大都為步卒,重型器械如武鋼車等均擺放在與突厥陣前。待長風所部和東突厥出擊後,樊某率大軍正麵攻擊,楚將軍由你率一萬黑騎軍從側翼斜插而入,伺機直取薛方仲帥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