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並不是個傻子,他家郎君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他若悟不出其中之意,這十幾年的差事真是白做了。
李述為這事奔走時,餘菀正在溪水邊教褚健生識字。
今日浣衣房的活兒不多,且前幾日下雨不便進行教學,餘菀再見褚健生時,還特意裁了紙,上了漿,做了個小冊子,還給他寫了近來認過的字,若是他哪日忘了,翻出來看看便好。
前人有牛角掛書,今人有扁擔掛字。餘菀想著,她能在浣衣房教褚健生認字寫字,沒準哪日這事跡讓人記下來,還能流傳後世。
正當她為自己做的事感到自豪時,又聽到急急呼喚她的聲音:“菀兒,快回來1
餘菀不知又出了什麼事,這次依然沒敢耽擱,立馬終止了這邊的進程,跟著前來叫她的浣衣娘往回走。
這次是李述直接找到了浣衣房管事,說明日要借調餘菀半天,至於什麼原因,李述沒說,浣衣房管事也沒敢問。
餘菀到浣衣房時以為又要讓她補衣裳,可她被管事拉到一邊,又被叮囑了兩句千萬要仔細的話,之後就被推到李述跟前。
尚未等她膽戰心驚,李述已張口訓斥:“你給武官洗衣還熏香,這是要害死人嗎?”
餘菀驚呆了。那日她撞了人後答應了要給人熏香,且那件衣服必不是上值所穿的,這才熏了香。她也沒聽說軍中之人連私底下穿的衣服不能熏香埃
她紮煞著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而後慌張地問:“那……那他被上官罰了?我……我要怎麼辦?”
李述一臉嚴肅,內心卻想笑,抓住這機會又訓了她幾句,直到她快被嚇哭了才停下來,報了聽她囉嗦太多的仇。
看她是真被嚇到了,李述不得不勸:“你也不必太害怕,那衣裳並沒有送過去。否則我都被你帶累了。”
雖是無事,可餘菀心跳依舊在加速。
“衣裳已經放在浣衣房了,你洗幹淨,明日我過來,你自己去送衣裳。”
餘菀指了指自己,睜大眼睛:“我……我到外頭去送衣裳?”
李述又不耐了:“誰知你又弄個什麼岔子,這次我給你指路,你自己去還。”
確實該親自去還,可餘菀為難:“李公知道的,浣衣房有專門去外頭送衣裳的人,我不便外出。”
李述越發不耐,沾上她還沒完了,近來光跟她磨嘰了:“已經和你管事說過了要借調你半日,你是個傻的不成?——明日巳時之前,我來找你。”
這一晚上,餘菀光想著她重新洗的那件衣裳了。翌日晨起,管事沒讓她去勞作,餘菀便一個人聽著劈裏啪啦的洗衣聲枯坐,日頭升起來,她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直待她捧著衣裳和李述離開浣衣房,她依舊不能踏實。
在節帥府當差這麼久,她還是頭次離開浣衣房的地界,雖說不大敢抬頭看周圍的景色,然而從腳底的影子也可以辨出簷廊和花叢大致是個什麼樣子。
倆人走了一刻多鍾,行至一處花香芬芳之地才停下。
日光穿過綠葉間的空隙,在地上落下點點亮光,光亮與陰影織出了一條道路,小路蜿蜒通向遠處,便隻剩下花和綠,以及露出一角的亭子,亭子還掛了青色的繡帳,經風一吹,嫋嫋娜娜飄起又落下。
就衝那隨風飄擺的青色繡帳,餘菀便能想象裏頭是個什麼布置,必定像她從前看的話本子裏頭一樣,珍饈美酒擺上案,再來幾支曲子,招歌妓舞女鬧騰一番,之後隨手扯一個摟在懷裏調情。
餘菀看看懷裏的衣裳,有些不大放心地問:“李公,前邊是不是有宴席?”
李述不知是懷疑自己的腦子還是該懷疑餘菀的腦子了,然而他擔心她多話,便道:“有宴席便不會讓你來送衣裳了。”
“李公說武官不能用熏香,那來這種地方,若是被上官看見會當做違紀嗎?”餘菀依舊惶惶不安,“我被罰沒什麼,連累了人便是罪過了。”
說這話純屬扯謊,她也不想被罰。
這謊話讓李述有些氣噎,睨了她一眼又冷聲斥道:“閉嘴1
餘菀皺著眉,卻還是依言合上了小嘴巴。
順著小路走到亭子外,餘菀才意識到她想錯了,亭子裏就一個人,那人背對著他們,負手而立。
餘菀把目光瞥向李述,李述用眼神示意她別磨蹭。可餘菀不敢上前搭話,李述似是嫌棄她無用,竟扭頭走了。
餘菀著急地衝著李述“哎”了一聲,亭子裏的人聞著聲音扭過頭來。
連奕見來人穿得很是樸素,卻難掩美姿,日光貼在她白皙麵上,揉了一層淡淡的金黃上去,杏目流轉,瓊鼻朱唇,秀秀脖頸,纖纖腰肢,楚楚之態,越看越眼熟。
隻可惜,想不起來像誰了,或者是,想不起他們還在哪裏見過。
李述消失得比兔子還快,餘菀又怕又急又氣,卻不得不先應付眼前人。
她確定亭子上站著的人是當日在雨天撞上的人時,立馬彎下腰,雙手捧衣至頭頂,忐忑又恭敬地道:“閣下,您的衣裳已經洗幹淨了。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