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綏淳亨十三年, 朔方夏季多雨,冬日卻難得到雪,眾人以為今冬不到雪了, 偏是臘月十五這日,第一場冬雪洋洋灑灑落了下來。
連奕抬腿跨進餘菀臥房時, 沉沉睡著午覺。身子蜷在被衾下,呼吸平穩, 像隻貓似。今日得閑, 忽然來了興致要拉一起去看雪,睡得熟,終究是沒叫醒。
雪住後, 一斛日光劈開密密陰雲傾瀉下來,打在積雪上, 添了淡黃色晶瑩。
餘菀才一轉醒,小曲小令就給扶了起來, 言明郎君在等著去賞雪。
大抵是那藥過管用,是以餘菀近來總是乏得很,就算身上力, 也沒閑情逸致去連奕賞雪。從來不知道, 與人演戲竟是這般累。
不去不。
由著小曲小令整了形容,又披上了石榴紅蜀錦鬥篷, 出門來, 看連奕背身站在廊下,就調整好麵部表情,柔聲喚道:“郎君。”
連奕眸,日光於麵上鍍了光,配上鮮豔紅衣, 宛如一顆櫻桃,新衣秀顏,美不勝收。不禁捉了,卻皺了眉:“怎麼這樣涼?身上冷嗎?”
餘菀搖頭,掙脫,尋了個由搪塞:“旁人都看著呢。”
唇畔溢出個笑,卻再次捉住了,看著粉妝玉砌世界,興致盎然地道:“隨我走走。”
雪住天晴,兩人踏雪而,腳下是“咯吱咯吱”聲響。餘菀來節帥府兩個多月,還是頭次出入其院落。心想著,認認這裏形勢也好,所以心情也不似剛出屋時那般不情願了。
朔方節度使治所弘大,莊重肅穆,規整之院落,亦蜿蜒之曲廊,旌節大纛於風獵獵作響,即是雪日,兵士執勤也巋然不動。餘菀頭次感到到何為威嚴。
走其間奴仆早被李述遣散,生怕們問個好都會打擾了家郎君好興致。
這一路上,餘菀像是剛進城土鱉,話也多了,興致也高了,眼睛看到哪裏就停下來,隨一指,張口問這處是做什麼用,那處是做什麼用。
連奕全都耐心解答。
餘菀看似傻乎乎,實則拐彎抹角地問了連奕,節帥府這麼大,一處一處院落,一道門接著一道門,如果走到門口要多久?
連奕竟然也給如實說了。餘菀默默地記在了心。
至一處,瓊枝掩映著屋簷,露出一角似是貼了金,總之光亮泛出。雪積了一地,合著晚秋留下枯葉在一起,平添了三分荒涼,這裏也無人打掃出一條路來。
不知怎,餘菀就想去看看,還被連奕握著,往前走一步就被揪住了,詫異地問:“郎君不走了嗎?”
連奕淡淡地道:“你不累?”
餘菀搖頭。
沉默了刹那,終是道:“那走吧。”
平日裏節帥也不許人靠近這裏,久而久之,這裏就落了灰。李述眼瞅著家郎君抬招呼,就命負責掃雪仆從掃出一條路來。
這小樓在府西側,個簡單名字叫西樓。連奕給餘菀抖落帽上肩上殘雪,又自己摘了兜帽,翻抖兩下就拉著進了屋。
餘菀驚訝於此間琳琅滿目陳設之物,其種類之繁多,璨燦之奪目真讓大開眼界。不光珍奇賞玩,還名人字畫。
餘菀納罕地看著,不由發問:“這裏……這麼多貴重之物,為何無人把守?”
“人把守豈不是更會引人注目?”輕飄飄地看一眼,語變得不屑起來,“今日許你進來看看,是讓你知道什麼叫珍品,免得你日後看個什麼都寶貝得不。”
刻意諷刺,餘菀在內心告訴自己不,嘴上卻也沒閑著:“這倒是了。婢子出身寒微,眼界又低,承蒙郎君不棄,今日方能登上這七寶樓台。——婢子身份低賤,不於此處停留,告退了。”
利落地轉身要走,卻被臂阻攔。連奕往裏一兜,餘菀就撞進懷。
溫熱鼻息刺了餘菀耳廓,咬緊了牙,壓下了從胸腹湧上喉頭膩歪。
迅速解釋道:“玩笑之語,你怎麼又當真了。——這些都是從前我弄著玩,近幾年忙,就擱置了。”
從前在連府,餘菀倒是說過連奕收集金石愛好,今日一,方知這是真事。
忽然就明白了為何當日那些官眷娘子送禮過來看不上了。果真眼高又富。
就是……人不怎麼樣。
那日走了老遠路,又在西樓裏停了許久,再折返去時,也不知是不是天冷腿麻,總之餘菀踩在鬆軟雪地上,一個趔趄歪了身。
幸而連奕眼疾快扶穩了,而後彎身將抱起來,邊走邊道:“到底是治所裏風水養人,你似乎比從前重了一些。”
餘菀也不應聲,就隻是嫌冷似將頭上兜帽往下拉了拉,看不了心裏就以痛快些。
是眾人親眼所,餘娘子得到了節帥寵愛。
今冬第一場雪散去,年就越來越近了。朔方節度使治所雖不至於像高門家宅那樣張燈結彩,也是為了應喜慶氛提早掛上了桃符,以慶元日到來。
自阿婆去後,每逢年節,餘菀都不似常人那般歡喜。
從前在繡房當差時,餘菀同幾個婢女能得賞錢就歡喜得不得了,如今來了節帥府,雖錦衣玉食,又認下褚健生為義弟,心之事未了,又兼困於旁人帳,還要小心應對巴結人,謹慎提防要害人,更要計算著接下來怎麼做才能離開這裏,諸多事情齊齊加在一起,心情並不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