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從四麵八方被帶往孟陽城,他們中有來自澤郡的刑徒,聽說過澤郡“青王”的名號,有的還知道“青王”攻打澤郡郡城的傳奇事跡。
見老藥師脫越潛甲衣,等會就要取箭矢,彭震走出武庫。
彭震是個粗魯壯漢,以往心思不細膩,此時卻多愁善感起來,如果青王歿了,他們這些雲越人以後還能指望誰呢?
一盞在雲越人心中亮起的明燈,可不是就被熄滅了嗎?
蹲在武庫外麵,彭震望向燈火明亮的孟陽城城樓,城樓上弓兵嚴防死守,時刻警惕,那高高的城牆,是他們難以逾越的阻礙。
武庫內,偶有疼極的悶叫聲傳來,彭震知道那是在取箭矢,肯定是極其疼痛,青王才會出聲。
彭震聽得心驚膽戰,經過幾次戰鬥,他親眼見過不少人在眼前死去,知曉人命的脆弱。
有甲衣阻擋,射的又是右胸,沒有命中心髒,也許能活下來吧。
彭震正在發怵,忽然聽見身旁有人唱雲越歌謠,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謠,用於歌頌雲越始祖青王的功績。
抬起頭,彭震見到數十名老刑徒聚集在武庫外頭,他們在吟唱這首歌謠,那聲音哀傷而莊穆。
隨後又有更多刑徒加入,歌聲回蕩在孟陽城冶煉場上。
彭震輕哼兩聲,他也會唱。
冶煉場傳來歌聲,城門上守城的士兵連忙將消息傳達給城中的長官,聽到士兵的稟報,鄭信和屈駿急忙登上城樓,往城外張望,此時雲越人的歌聲還沒停止。
“怎麼回事?”
屈駿感到不安,不知道這幫刑徒又想做什麼。
鄭信懂雲越語,他仔細辨聽,回道:“是《青王頌》,一首雲越歌謠。”
摸了摸下巴,屈駿道:“歌聲悲傷,該不是他們頭目死了?在唱挽歌?”
越聽越覺得像挽歌,屈駿拍手叫好。
他正在喜悅,忽然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道:“不是挽歌。”
屈駿回過頭,見是昭公子靈,公子靈身邊還跟隨著太子的賓客衛平。
鄭信問:“公子也聽得懂雲越語嗎?”
昭靈搖頭:“以前在書上讀過雲越人的《青王頌》,是首廟堂祭樂,不是唱給死人聽的挽歌。”
越潛還活著。
聽著歌聲,昭靈能感覺到,越潛在雲越人中擁有聲望,這些雲越刑徒愛戴他。
聲調確實很蒼涼,有很強烈的敘事感,讓聽者會不由自主陷入回憶,具有感染力,昭靈想起晚霞下的戰場,想起射中越潛胸膛的那一支箭。
“屈將軍,隻要紫銅山礦場那邊有消息了,不管多晚,請務必派人通知我。”
留下這一句話,昭靈步下城樓。
白日,紫銅山礦場駐軍派人前往孟陽城求援,說是遭受到風益伯與刑徒的攻擊,孟陽城派出兩千名官兵奔赴紫銅山礦場平亂,到此時都沒有那兩千名官兵的任何消息。
很不尋常,竟是一點消息也沒傳回來,按說不應該是被全殲了。
昭靈和衛平返回議事廳,他和衛平在燈火下觀覽雲越地圖,商量對策。鄭信很快從城樓下來,前來議事廳,他焦頭爛額,積極想辦法。
自從紫銅山礦場和孟陽城冶煉場的刑徒造反,守將屈駿也好,桓司馬的幕僚鄭信也罷,都將被問責,現在隻希望能戴罪立功了。
鄭信道:“桓司馬在章城領兵,我軍主力都駐紮在章城和舒國邊界,眼下隻有餘城有兵可以調動,最快後天早上能增援孟陽城。”
該慶幸當紫銅山礦場遭遇襲擊時,鄭信就派遣人前往餘城求援。
衛平擺手,更正:“還有一支軍隊,由桓通率領,派往雲越北部,討伐賊目常貴。北部情況不如西南凶險,我已經奉公子之命,寫出一封援書,連夜派人送去。”
聽到還有別的援兵,鄭信大喜,合掌道:“正好請桓通將軍過來增援金穀關!若是賊目‘青王’的部眾攻下金穀關,與礦場和冶煉場謀反的刑徒裏應外合,那將對我們大為不利。”
如果金穀關失守,賊目“青王”將打通南部通往西部的通道,他的部眾會一窩蜂湧入金穀關,將紫銅山礦場占為己有。
失去如此重要的銅礦生產地,融兵早晚得從雲越退兵。
食指放在地圖上繪製的金穀關上,金穀關以西是紫銅山,以東是孟陽城,以南就是賊目“青王”控製的雲越南部土地。
此賊控製的郡縣不多,位置卻極好,就是將他的部眾打殘了,他也能逃亡夢澤,甚至經由夢澤逃去南郡。
“這個‘青王’,到底是何許人!如此膽大妄為,竟敢隻身潛入冶煉場充當刑徒,還聯合西部的賊目風伯益,一起煽動越奴造反。我生平從沒見過這樣的賊人,真是令人生畏。”鄭信喃喃自語,最後麵那一句“令人生畏”,幾不可聞。
衛平搖了搖頭,隻歎鄭信身為桓司馬的幕僚,卻如此遲鈍, “青王”的事跡早傳遍澤郡和南夷郡,他卻對這人一無所知。
昭靈道:“此人名喚越潛,確實是越靈王之子,曾居住在寅都,後被流放雲越。”
他話語聲剛落,鄭信瞪大了眼睛,驚道:“也是越津渡口的漕吏告訴公子此人身份和姓名嗎?”
昭靈道:“不是。”
沒再往下說。
越潛,正是自己當年費盡心思保下性命,寵幸親昵的人,最終他卻成為了一柄刺向融國的利刃。
鄭信仍處於震驚中,真是越靈王之子,那可是天大的麻煩啊!
見鄭信那失魂落魄的模樣,衛平笑道:“鄭兄別慌,公子折返回孟陽城前,已經命令越津渡口的駐兵前往彭縣支援,隻需攔住賊中二把手張澤部眾的攻勢,拖延他一天就好。等桓通將軍派來援兵,越潛就是想裏應外合攻打金穀關,也已經失去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