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恭三年五月十七日,潛江陸家村土地祠
入眼隻剩下一片茫茫混黃的水。天空陰沉著反而顯得成片的雨幕白亮著。
這個破舊的土地祠是整個陸家村的高地,可太破舊了,頭頂搖搖欲墜的瓦片被掀了大半,幾乎沒有遮蔽的作用,土地爺的神像被淋垮了一半,露出內裏粗糙的土黃色。原用黃泥夯實的地麵積了一層能沒過腳背的泥漿水,一個髒的看不出模樣的半大少年正仰麵躺在水中,生死不明。
另一個原來高瘦的中年人如今反被水浸得白胖了一圈,此時渾濁的目光裏正透出一種令人百骸生寒的饑渴來。
他已經很多天沒吃上飯了,他已經快撐不下去了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他在等那個少年死掉,那樣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並且他認為自己馬上要等到了。
他難耐地拖著身體爬過去,忽然伸手死死掐住少年的脖子。出乎他意料的,少年開始拚命掙紮,力氣大的他幾乎按不住。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經做了,就該徹底。他餓了,已經太餓了,他想吃東西這個念頭壓過了他所有禮義廉恥包括律法和人性,他要活著。
少年下意識開始掙紮,他後悔救這個人了,他想父親當年說的“自顧尚且不暇而心存憐憫便是婦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東西。”也許是對的。
沒有人想死,哪怕是在這種年景。他曾想死的壯烈輝煌,可更有人想好死不如賴活。
是了,螻蟻還尚且偷生呢,何況人。
可他快撐不住了,窒息感湧上來,四肢綿軟沉重無法再支持下一次抬起。“啪”左手無力砸下濺起一灘泥水,他把眼睛合上了,“就這樣吧,結束了,我也沒辦法了啊。”他想著,手指卻動了一下,接著他觸到了一塊東西——是玉佩,他的玉佩。
“從今日起你帶著它,不可放棄它,不可辱沒它,你便是它。”養父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話至後來便如驚雷,把少年一下子炸醒了,人固有一死,但自己還不能死,還不到死的時候。
也許是少年閉上眼睛,停止掙紮的行為給男人造成什麼錯覺,也許是男人餓的失去了判斷力,他鬆了手張嘴咬向少年的喉嚨,可就在牙尖刺破皮膚的那一瞬間,少年忽然睜眼,雙手扣住對方的肩膀同時擰腰翻身把對方掀翻在地,他跨坐在男人身上狠狠給了對方兩拳,他想殺了他,但看見那張浮腫帶血的臉又不由猶豫。男人沒有猶豫,他一頭撞上少年肚子並迅速爬起來給了少年一腳,然後手腳並用地按住少年,抬起一隻拳頭毫無章法地衝著少年臉上招呼,一隻手則掐在少年脖子上半點不放鬆。
少年的意識已經模糊了,恍惚間他聽見了鎧甲撞擊聲和馬的響鼻聲越來越近,然後是男人的慘叫,接著是頸上一鬆。他得救了。
少年趴在地上拚命咳嗽著,眼前一陣陣發黑又漸漸清明。
“……倒是走運,小子~”他聽見有人說。他去轉頭看,那是個長得不俗的男人,挑眉笑起來有些風流的感覺,隻是戎裝肅殺,周身的戾氣叫人心悸。他結下自己的佩劍扔給少年,說:“去,去殺了他試試。”
少年捧著劍,抽出來,看看那個剛剛被砍傷腿正縮在牆角的男人,先是不忍隨即堅定起來,他雙手提劍走過去,男人驚恐地後退,但身後是牆,他沒能成功,少年揮劍,用的是養父曾交過的側劈,隻一劍,男人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他的頭顱滾落在泥水中,頸間噴出一道血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