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愣了片刻,抓抓耳朵跑出了麵鋪,直奔燒餅鋪而去。巷裏鋪頭多是做早點生意,過了中午便關了不少。燒餅鋪外頭支著雨棚,也看不清屋簷下站了什麼人、多少人。豔陽天就坐在店裏看那少年人,隻見少年人興衝衝跑進了燒餅鋪,可不到半分鍾他整個人便飛了出來,重重摔在街中央,一股強風平地而起,將那塑料雨棚都吹鼓了半寸。少年人回頭看豔陽天,眼裏滿是難以置信,豔陽天沒說話,也沒作任何表情,那少年人似是不信邪,捂著胸口從地上爬起來再度衝進燒餅鋪,這次他還沒踏進燒餅鋪便被彈開,整個人撞到了電線杆上,這回那股強風刮得更勁,將塑料雨棚整個掀開,鐵支架嘎嘎作響,雨棚上積著的雪鵝毛般飄飄灑灑地落下,仿佛一道白色的羽絨簾子,簾子被風拉開,雨棚底下的人終於是露出了臉。那是名壯漢,左眼一道斜疤,自太陽穴劃至下頷,大冷的天,他隻穿一件灰色背心,腰上係半截白色圍裙,圍裙上滿是焦黑髒汙。然而比起他身上裝束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兩條胳膊,肌肉爆滿,左胳膊赤紅,右胳膊烏黑,上麵紋滿蛇鱗,他一瞪眼,那模樣如同地獄羅刹,好不嚇人!少年人坐在地上站也站不起來了,嘴角淌下鮮血,羅刹壯漢抬眼望向豔陽天,他右眼狀如銅鈴,瞪著豔陽天的眼珠好像要彈出來一樣,壯漢一轉身,雨棚順勢落下,又蓋住了燒餅鋪裏的事物。這場景卻把豔陽天看高興了,他敲著桌子輕輕笑,還搖頭晃腦地哼起了小曲兒。
麵鋪邊上賣瓜子的又來和豔陽天搭訕,問他:“老板,你店裏新請的這小子腦子是不是不太好?”
豔陽天正在興頭上,回了句:“是有點。”
賣瓜子的獐頭鼠目,穿了身厚實的睡衣,捧著一把瓜子吃一顆往地上吐出兩片瓜子殼,又道:“我看這裏的生意也快要做不下去啦,整天不是有人打架就是有人來鬧事,老板你說是吧?”
豔陽天的興致沒了,懶得說話,喝口熱茶走去打了個電話,他講電話時少年人回來了,他抹掉嘴角血跡,不甘心地坐在桌邊,質問豔陽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個人很厲害??”
豔陽天還在講電話,沒空搭理他,到他掛了電話,才和少年人說:“不知道到底多厲害,找你去試試。”
少年人一拍桌子,屁股都離了板凳了,可還是坐了回去,他咬著嘴唇看豔陽天,眼裏淚光迷蒙。豔陽天道:“怎麼?做徒弟的為師父辦這點事兒都不願意?不願意就滾。”
少年人握緊拳頭用力砸了兩下桌子,小腿和手還都在打顫,他低垂下頭一聲不吭。豔陽天也不說話,坐下了靜靜地看他的報紙,喝他的茶。不多時,店裏來了個人,一個女人。女人麵若銀盤,柳葉眉,月牙眼,臉上略施粉黛,穿一身白大褂,斯斯文文的。少年人看到女人,擦了擦眼睛,扭過了頭,盡量縮在角落裏。豔陽天看到女人朝她伸出了手,女人的眼神匆匆掃過少年人,落在了豔陽天身上,道:“一次六顆,一天三次,連續吃七天,多一天就死,少一天少活十年。”
她扔給豔陽天一個塑料瓶子,豔陽天又扔給少年人,少年人沒能接住,瓶子掉到了地上,滾到了女人腳邊。少年人伸手來撿,女人哼笑了聲:“就這點本事?比周白清可差遠了。”
豔陽天麵露不快,給了女人兩百塊錢便打發她走,女人道:“你以為我願意來?還有,我告訴你一聲,以後電話別打去我店裏,我妹妹回來了。”
豔陽天顯得更不痛快了,把女人送到外麵,扔下鋪子自己走回了家。豔陽天也不指望那個少年人能替他看著鋪子,更不擔心有人來搶鋪裏的錢,麵鋪根本不賺錢,每月還要賠點水費燃氣費進去。這間鋪子是好多年前別人送給他的,他現在住的民房也是,當年一起給了他,也不管他要還是不要,就把戶主都改成了他的名字。那天周白清走後他被藍嬸送去醫院時他就想起了這兩處房產,他想,芷鳳都走了,那他就回來住住吧,等等看,等到他不想住了再物歸原主,還回去。
豔陽天在淩晨三點又回去了麵鋪,天上飄著細雪,他打了把傘停在門前張望了眼,那個少年人還在,蜷縮在角落裹著衣服迷瞪著眼睛,似睡未睡,似醒非醒。
豔陽天走了進去,撐著傘坐在長凳上,他麵朝長巷,點上一根煙,慢慢悠悠地抽。他平時就睡得少,也不怎麼喜歡睡覺,他睡覺時容易發夢,有時一晚要夢好幾場,醒來反而更累,更耗費精力。到了五點時,少年人醒了過來,他看到豔陽天,吃了一驚,啞著嗓子問他:“你起這麼早??”
豔陽天拍了下褲腿,瞥了眼巷子口走來的一男一女,兩人勾肩搭背,大聲地說著話,好像才從某個酒吧裏出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少年人吸了吸鼻子又問豔陽天:“你看什麼?”
豔陽天把煙送到嘴邊,回頭對他甩了個眼色:“你先回去。”
少年人說:“我沒地方去。”
“那你就在這裏待著,別出來。”豔陽天說完,拂袖起身,撐著傘行到外頭,不等少年人追出來就鎖上了卷簾門。此時天還未亮,百花巷中隻有一頭一尾兩盞路燈亮著,光線昏暗,那對男女很快隱沒在了黑暗之中。豔陽天站在路中央,站姿挺拔如鬆,麵朝東方,道:“那天邵十一在,你沒能為你師父報成仇,今天誰都不在,還不光明正大現身?還在等什麼?”
他話說完,無人應答,百花巷中更添靜謐。
豔陽天抽完最後一口煙,彈出煙蒂,片片雪花很快便將煙上火星覆住,豔陽天單手背在身後,又道:“放心,這次我不會報警,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出來吧。”
他放出話來,這才有人從巷中一條小道陸陸續續走出來,領頭的正是不久前“光顧”過他麵鋪的禿眉黃毛,跟在他身後的約莫有三十幾號人,裏頭還有剛才從巷中經過的那對男女。豔陽天今天心情好,願意多說幾句話,便問黃毛:“你派人盯了我這間鋪子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