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元(1 / 3)

北宋政和元年上元節

上元之時的汴京,日色還未來得及消失在天際,燈火就從大街小巷升起。其中最繁華的莫過於宣德門前的禦街了。放眼望去,整條禦街都是用錦繡彩旗搭建成的山棚,上麵繪著各類神仙故事或者才子佳人的形象。山棚橫向排列有三道門,每道門上都有鎏金鑲玉的招牌。中間的是“都門道”,左右兩邊分別是“左右禁衛之門”。彩山兩邊是用五彩紮成的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他們分別騎著獅子和白象,高大又不失喜氣與祥和。在燈山的最高處,人工抬高的水積聚成一灣碎玉,形成了一道飛流直下的瀑布,瀑水映著流轉的彩燈,光影隨之四射飛濺,美輪美奐如同仙境。彩山兩邊的大門上,用草把子紮成二龍戲珠,然後用青布蒙上,密密麻麻地掛上燈,遠遠望去,就像是兩條燈龍在飛跑。從燈山到宣德樓的橫大街有一百多丈遠,全部用荊刺圍起來,叫“荊盆”,裏麵擺上兩根幾十丈高的長竿。長竿用五彩布裝飾,上麵紙糊的百戲人物,在風的吹動下宛若飛仙。

華燈初上,各色表演就迫不及待地開演了。耍雜,歌舞百戲、蹴鞠、雜技,吹簫的,敲鼓吹笛的,說評書的,賣藥算卦的,猜謎語的,都聚在這裏。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人們摩肩接踵。平日裏在朝堂上謹小慎微的高官除去襆頭,換上綢襖,扶老攜幼,流連街市,談笑風生。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戴鋪翠冠,雪柳蛾兒,精妝細扮,嬉笑市井,縱情歡鬧。據說皇帝會攜妃嬪登宣德樓賞燈呢,各家女兒心裏都懷著一絲絲說不清的期待,笑語盈盈地邁著小碎步,在街上溜達。好一個盛世佳節!

“小豫,看這裏,綠樹村邊合,打一字是什麼?”李睿把身邊的小孩抱起,指著高懸的燈謎問。小孩盯著花燈瞅了一會,說:“綠、樹、村三字的“邊”分別為“糸、木、木”,再合起來為“綝”!”

“哈,我的小豫真聰明。這是一句詩,小豫知道出自哪裏嗎?”“過故人莊,孟浩然,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對了!真棒!”李睿把胡子拉碴的臉往李豫臉上親昵地蹭,惹得李豫咯咯地笑,“爹爹,別紮我,癢!”

李睿一行人來到另一組花燈前——那是一隻大孔雀和幾朵仙雲,孔雀昂首欲飛,雙翼平展,翼端的流蘇隨風輕舞。燈下懸著寫有謎麵的字條——孔雀東南飛。李睿問幾個孩子:“小豫,恪兒,嫣兒,你們誰能猜出這個謎語?”

李嫣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花燈旁邊的首飾攤子。那上麵有幾支攢珠墜絡的簪子,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閃閃發光,映在李嫣滿是星辰的眸子裏,讓她移不開眼睛。

李小娘見此狀,在旁邊戳李嫣,小聲說:“嫣兒,你爹問你呢。”李嫣剛剛抬起頭來,還未來得及讀完謎麵,就聽見李豫的聲音:“是‘孫’這個字!”李嫣癟癟嘴,低下頭去接著看攤子上的首飾。

“說說看,為什麼?”李恪問道。“孔之東,雀之南,飛走就是消失了,隻剩下‘子’和‘少’字,合起來就是‘孫’。”“好,好!說得好。”李睿稱讚。

“爹爹你光誇小豫,怎麼沒見你這麼誇過我?”李恪不滿了。“你是哥哥,怎麼還跟小豫爭風吃醋啊?”李夫人王素緗亦嗔亦喜地訓斥她十一歲的兒子。

“唉,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啊!”李恪抱著雙臂“慷慨陳詞”道。李豫趴在父親的肩頭,兩隻紫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地瞅著哥哥,臉上露出一抹機靈的笑容:”那哥哥的意思是,爹爹不是‘君子’,不是‘達人’,所以讓哥哥失了時機,錯過天命,懷才不遇了?”

李恪一下子把李豫從父親懷中拽下來,揉捏李豫的臉蛋,假裝生氣地說:“哪有你這麼跟哥哥頂嘴的,知不知道要以孝悌為先?”

“兄友弟恭!哥哥欺負小豫,不算以大欺小嗎?”“你......爹你看小豫,從哪裏學的這些胡話!哎?不對,你怎麼知道《滕王閣序》啊?”“我嗎,當然是和你一起學的啊,你背的時候我也背,我還看了你的書呢!”李豫趁機掙脫哥哥的禁錮,轉身跑了。“好小子,原來是你偷了我的書,害得我找不到書被先生罵!你給我站住!”

可一眨眼的功夫,李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

“......春雨細如塵,樓外柳絲黃濕。風約繡簾斜去,透窗紗寒碧。美人慵翦上元燈,彈淚倚瑤瑟。卻上紫姑香火,問遼東消息.....”

“好,好!”周圍一片喝彩聲。

“小娘子真是彈得一手好琴,吟得一首好詩啊。”店家上前彎腰笑道“小店的這張鎮店傳世古琴配上小娘子的天賜之才,定是緣分。不多不少,價值五百貫,您意下如何?”

田嘉柔抿著嘴微微笑了笑,起身對店家說:“這仲尼式古琴,以蟲蛀古桐為材,通身塗以黑漆,蛇腹斷紋滿布其上,古氣盎然,形如筒瓦,聲激越而潤,確是張好琴。隻可惜,此琴並非如您所說是一張傳世古琴,而是新製的,時間應該不長吧。是仿的唐代趙氏古琴樣式,其他的到還像,可是這袖口磨損琴麵的痕跡是有意做舊,我是看得出來的。若真是唐代的古琴,自然不會是這樣。”

店家以不被察覺的速度及其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眼前這個不滿十歲的小姑娘,又笑臉相迎說:“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行家!那......”

“年代是假的不錯,但做工和用材卻也十分考究,再加上琴麵鑲的金徽和玉璧,也是值不少錢的。我買了,您出個價吧。”

“額......三百貫?”店家見田嘉柔並沒有讓自己難堪,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又聽說她要買這張琴,不禁樂開了花,但又不敢亂出價,於是試探性地提了個價。

“好,三百貫。”田嘉柔回過頭來問,“爹爹,我喜歡這張琴,可以買嗎?”

田紹皺了皺眉。今天他許給女兒一個禮物,結果沒想到女兒竟相中了這麼貴的古琴。他隻是個五品官,俸祿並不是很高,況且他剛剛赴京上任,家裏還需上上下下打點,手頭其實挺緊。但一看到女兒期盼的眼神,他還是說:“行,買吧。嘉柔隨爹爹回家取錢,爹爹身上沒帶這麼多錢”轉過頭對店家說,“一會兒我差人把錢送過來,你把琴給送錢的人。”

二人轉身欲行,忽然注意到有一鵓角兒小童呆呆地站在琴旁,上下打量這琴。這小童約莫五六歲的樣子,穿一交襟銀灰色織錦長袍,上以金絲紋曲水圖,外套緞子圍腰。田嘉柔心想,莫不是他也相中了這張琴?她走上前去,對小童笑著說:“弟弟,這琴......”

“我知道這琴是姐姐的。”小孩突然發話了,這倒讓田嘉柔一時語塞。沒想到小孩轉過身對田嘉柔拱了拱手,說:“姐姐莫怪。適才我聽到姐姐仙樂一曲,不由得發起了怔。不過,姐姐琴藝雖好,選詞卻不甚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