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官家不知道聽了哪門子話,硬是覺得可以,那個閣職以為官家提拔自己就是信任自己,便把意見提了出去,結果呢,喝西北風去嘍。可惜哪,本來也是個青年才俊。”
“是啊。”
“哎,今天本來挺高興一個日子,談這些做什麼。”田紹打斷了幾個人的談話,“來,喝酒。”
一個小廝跑了上來:“稟官人,高俅相公來訪,正在門外。”
席上的幾個人一震,渾身都緊繃起來,麵麵相覷。“他怎麼來了?”
田紹沉吟片刻,說:“諸位,人家都堵到門口來了,不見不好吧。”
李睿接過話:“嗯,咱們沒有理由讓人家吃閉門羹,那樣反而會置我們於不利之地。畢竟我們又沒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上,安安分分這些年,不是一兩句耳旁風就能吹得動的。”
“那就請進來吧。”田紹對小廝說,“走,迎客去。”
......
“我家主人說請進。”
高俅昂著頭,邁著四方步,慢慢踱步進院裏。田紹迎上來,笑容堆了滿臉:“高相公肯賞光,蓬蓽生輝啊,您也不提前說一聲,好讓下官準備準備。這倒好,下官有失遠迎,顯得相公多掉價啊。”
“無妨,無妨。我隻是路過此地,看到您府上熱鬧得很,就過來湊個熱鬧。”
“下官今日擺酒席宴請朋友,這樣的宴席怕是入不了相公您的眼。”
“呦,這麼說,田兄是不把我當朋友了?”高俅斜眯著老鷹似的眼盯著田紹,嘴角一勾。
“哪裏,能請高相公入席,是我們幾個修來的福氣。”
“是啊,是啊。”席上幾個人見高俅過來,紛紛起身附和著說。田紹將高俅引入上座,衝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們上前,給高俅換了新盤盞。
“諸位不必拘泥,我在這裏,和我不在這裏,大家一樣玩就行了。繼續,繼續。”高俅眯著眼,擺出一副隨和的樣子。
他鷹隼似的眼睛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心裏暗自盤算著:哼,幾個無名小卒,倒是會躲。先看看這姓田的是幾個意思,若是個硬骨頭,就慢慢啃,從長計議,最近他風頭正盛,暫時還不好扳動。“對了田兄,昨個官家是不是召你單獨去見他了,怎麼樣,有什麼好事?”
“什麼好事?高相公真會開玩笑。”田紹暗暗思襯,宮裏盡是高俅的眼線,既然他知道了官家麵見了自己,那麼說不定也知道了談話的內容,他這樣問,應該是在試探自己。
“官家心係百姓,愛民如子,我這些年在地方上攢了一些見聞,官家是跟我聊民生苦樂呢。若說好事,那倒是有,”田紹向皇宮方向一拱手,“官家囑托臣多多將經驗傳與後生,並說既然臣有治理之道,自然要傾盡所能輔佐官家。如此重望,臣定鞠躬盡瘁,不負官家期許!”
“好,說得好。不過田兄,我可提醒你一句,你的確有能力,是個賢才,但有些時候,朝堂之上最吃香的並不是那些賢才,因為他們太容易把自己當回事了,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就像白樂天,落得個‘江州司馬青衫濕’啊。”
高俅拈著酒盞,帶著刺眼的笑環視了在座的沉默的幾人,不錯,效果達到了,然後心滿意足地品了一口酒,“嘖,好酒。”
田紹咽了一口唾沫,這言外之意實在太明顯了,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啊。他緩緩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高俅作了一個揖:“下官多謝——”
“高相公聽說過蠻蠊氏的馬嗎?”一聲清脆而嘹亮的童聲打斷了田紹的話。
眾人向側門看去,隻見一個小孩,麵帶微笑,神色坦然地走上前。
李睿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恨不得把李豫塞到地縫裏去,這是什麼場合,大人們都不敢說什麼,她一個小孩子,官場上的黑暗,她什麼都不懂,若是頂撞了高俅,不就是給他拉仇恨嗎?李睿狠狠的瞪了李豫一眼,李豫卻裝作沒看見。
“哦?什麼馬?說來聽聽。”高俅對這個突然出現並且攪亂他氣場的小孩很感興趣。
“他的馬,有一匹頸上的毛是紅色的,身上的毛是白色的,奔跑起來像跳舞,深受主人喜愛,但終因累熱而死;有一匹尾巴高高地向上揚,會踢會咬又會尥蹶子,被丟棄在野外,反而一年到頭都是膘肥體壯。
那鳳凰並不嫌惡棲息在山裏,蛟龍也不因盤曲在泥中而感到羞辱,君子不拘泥於潔行而招來禍患,不回避汙穢而善養精神。
晚輩想,白樂天或許會因為抱負伸展不得而遺憾,卻不會因直言進諫遭貶而後悔。畢竟,那些蠅營狗苟的衣冠之人早已化為一抔黃土,而白居易之名至今仍被傳頌。”
李豫氣定神閑地向高俅作了個天揖,然後抬起頭來衝著他粲然一笑,“您說是嗎,高相公?”
在座的幾人都目瞪口呆。一方麵,他們從未見過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有如此學識與氣質,另一方麵,他們偷偷瞥了高俅一眼,心想,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不過此時他們心中無比舒暢,沒想到平日裏不可一世的高俅會被一個小孩詰難成這副模樣。
隻有李睿,心裏七上八下,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自己掉腦袋的畫麵,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高俅自然聽出來李豫的話外音,臉上一陣青一陣紫。不過,對這麼一個小孩子,他卻不能發火。若是發了火,那不就等於承認了自己是“蠅營狗苟的衣冠之人”了嗎?而且,身為一個大人,衝一個小孩發火,還是因為被小孩反駁得無話可說,這要是傳出去,自己豈不是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