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間的架子床上睡著一個人,幾個丫環靜靜的侍立在一邊。
沈恬快走了兩步,在床前彎下腰,握住了梅夫人一隻手:“梅姨,梅姨?”
梅夫人那曾經多麼有威脅力的聲音,現在聽起來象是破了洞的風箱,漏氣,也沒勁兒。
她聲音很小,我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沈恬湊的那麼近,嗯了一聲,說:“好,好。”
他一揮手,旁邊站的那幾個丫頭垂著頭退了下去。
然後他回過頭來看我,我明白那目光裏的含意,緩緩走到床前,坐在腳踏子上。
梅夫人臉色呈現出一種灰青的,沒有生氣的顏色,就算我不是大夫,也看得出她的病實在不輕。可是怎麼短短的一天裏麵她就病成這樣了?
別又是算計……
雖然這麼想不厚道,可是我對這個女人絕不敢掉以輕心。
“鳳哥兒,這幾天,真是對不住你了……”
我抿著嘴,沒吭聲。
她抬一抬手,聲音嘶嘶的似乎想努力提高,但是變響了的隻是她呼呼粗喘的聲音:“恬兒,你……你先出去。”
沈恬說:“梅姨,你好好養著,旁的事就別去想了。”
“你出去。”
她的態度如此堅決,沈恬隻得站起身來,看了我一眼。
我向他微微點頭,他那意思就是讓我千萬忍耐著,順著病人一些。看在他的麵上,我自然會多多容忍。
“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成了……”
我說:“您別這樣說,沈爺這裏好大夫好藥都不缺,有什麼病治不好的。”
“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啊。”她臉上沒有脂粉,看起來枯瘦幹黃:“我這次回來就已經知道自己不行了,這些天,全靠靈藥保著心頭一口氣,還勞煩了好幾個護衛裏的高手替我用真氣續命……可是油盡燈枯,再想什麼辦法也是……枉然。”
我不知道跟她說什麼,這個女人太精明,跟她虛言客套或是假惺惺的安慰都根本用不著。
“我就是不甘心啊,要是我的時間再多一點,就好了。沈家不能絕後,不能讓沈家的香火斷絕……”她似乎在喃喃自語,兩眼直直的盯著我,臉色灰敗,卻更顯的眼神閃閃發亮,這個女人的意誌真是堅強到讓人不能不佩服:“我不甘心啊……”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輕聲說:“誰知道死亡是一個結束,還是一個新開始呢?夫人也不必覺得遺憾,香火一事,並不是人的意誌能扭轉決定的,千載之下,有多少名門世家能留存至今?帝王將相,更是無處尋找了。夫人你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她的目光讓人覺得不舒服。不過看在她已經是個病重垂死的人,我倒也不想和她計較這些個。
“鳳哥兒,我果然沒看錯你,你和那些一般的凡夫俗婦絕不一樣。就這句話……還真沒這麼和我說過……”
她的眼睛越來越亮,那目光簡直要攝人魂魄似的專注淩厲。我有些不安,向後挪了挪身,說:“梅夫人,你歇會兒吧。”
她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長長的指甲陷進我的皮肉裏,她的聲音象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叫人懼怕又吸引人靠近想聽個清楚的力量:“鳳哥兒,恬兒是個世上難找的好男人,一個女人在世上太難,總得有個依靠,我雖然用了些手段……可是我本意,卻是希望你們都好,恬兒他一個人,太……太孤單了,累的時候,也沒有個知冷知暖的人說說貼心話……”
她話說的急,結果劇烈的咳嗽起來,沈恬快步搶進屋來,替她撫背,運氣,我從來沒見他露出這麼焦急的神情。
我默不做聲的退後,把床前的空檔讓出來給他。
梅夫人痰湧塞喉,她沒有再清醒過,天亮之前,她終於撒手人寰。
居然……真死了。
實在對不住她,我起先還懷疑別又是什麼騙人的把戲。
看來這是我想多了。
這個女人……我對她沒好感,但奇異的,也沒什麼惡感了。